「會把喜歡的人往外推,那是最愚蠢的作法,你是個講書師傅,連這也不懂,不該為人師表。」她抱怨。
面具下的臉龐微微在流著汗。她皺起眉,喃道︰「太熱了嗎?」以袖尾擦他的熱汗,想要退開讓他涼快點,他卻抱得死緊。
「哼。」她輕哼一聲,發泄地在他的手臂咬上一口,隨即闔目養神。
她終究沒有掀了他的面具啊……聶淵玄失望地張開眸子,凝視她的睡容。
※※※
夜空繁星點點,莊園內尋了好久,才尋到這個小黑臉。
「你在做什麼?」
「我在寫家書啊。」黑臉小子頭也不抬的。
「想當細作去告密?」抱著琴的青年忽地撲上想撕紙。
黑臉小子反應也快,立刻捧著書信跳上亭欄,啐道︰「嘿!我是這種人嗎?好歹擄人我也有一份,告密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告密,自然不會有人責怪。」他恨恨說道。
「喲喲!我是不是漏听了什麼?你言下之意就是有人會疼我疼到可以不必論罪的地步?」
「大伙心知肚明就夠了。」抱琴青年突地又竄上亭欄,想要搶下書信,黑臉少年立刻翻身跳出亭外。
「真的不是我錯覺了,為什麼對我有敵意?好歹咱們也算是……」
「我是瞧不起你。」抱琴青年從鼻孔發出不屑斥聲。「仗著有人寵你,不求進步,只知在外玩耍,打從我知道你這號人物開始,我就厭惡你。」青年少有情緒的表達,今天難得一見。
黑臉小子眨了眨圓滾滾的大眼,不知該說什麼,只道自己真冤,專讓男人討厭。目光移到青年抱著的琴,遂改口問道︰「你從哪兒討來的琴?這琴上等,咱們需要用到它嗎?」
青年對于他鑒賞的能力略吃一驚,隨即想到他在某人身邊跟隨了這麼久,錦衣玉食的,沒有勞動過;相對的,對于美之物也有了分辨的能力。
「這琴定必須的,是他的命令,你不必多管。」青年不想再搭理這滑頭滑腦的小表,只撂下一句︰「你的信若讓咱們計畫中途夭折了,莫怪我無情!」語畢,抱著琴離去。黑臉小子扁了扁嘴,咕咕噥噥地走回亭內。
「我就知道我不討男人喜歡,還是姑娘家會疼惜我,年紀大一點的更好。哎,我的初戀女子就這樣拱手送人了,真是痛心啊,我的心已經痛了四次,再痛下去就真要得心絞痛了!」他咬著筆桿,邊沉吟邊下筆,寫下一些瑣碎的事情,順便告知最近發生之事。
什麼事都提,就是不提自己,這是他的絕招之一。花了大半夜才寫好的信,在收起來之前,他先掬幾滴附近的露水,小心翼翼地讓它滴在書信上頭。只見剛下筆的墨汁漸漸暈開了點,狀似模糊,但對于讀整封書信來說是無礙的。等到吹干紙之後,他東瞧西瞧,滿意了。
「瞧起來還真像是淌了幾滴不要錢的眼淚,看看會不會有人被騙,哼。」他壞心地喃道。
信也寫好了,天空逐現白光,他也不困,就坐在亭欄上望著天色。
「我打賭聶淵玄一定不敢侵犯君練央。」他自言自語,頗得其樂,瞧見花園里有雙蝶在翩翩飛舞,不由得面露短暫的困惑。究竟什麼叫男女之愛?愛一個人……能愛到多深?
第九章
「彈琴作曲?」
「是啊。」他讓她牽著手,循著碎石道往庭院走去。「這里的主人是附庸風雅之輩,允諾我若是每天做一首曲,他便不為難我。」
「這里的主子不是那背生瘤的老頭兒嗎?他瞧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會懂詩曲之人。」她雖武功淨失,但精銳的目光尚在,她警覺注意四處,發現這里的莊主必是喜歡花花草草之人,但真的與那老頭兒不搭。
「啊──」聶淵玄腦中出現短暫的空白,像一時接不下去。「這……這人可不貌相吧,我沒瞧過莊主生得如何的相貌。」怎麼可能呢?明明有人封住她的大穴,沒有解穴,她是沒有法子沖破穴道的。正猶豫要不要跪地求饒時,忽聞聶淵玄慘叫一聲︰「練央!」那一聲來得又快又狼狽。
「哦。」也是,人不可貌相正是他教她的。「可惜我雖練武,卻無心成為江湖人,對江湖一點興趣也沒有,否則讀讀江湖歷年大事的書也好,起碼可以查查那古怪的老頭兒是誰。」
她笑著,不動聲色地轉開話題,說道︰「說古怪,誰也不如你。也只有你會見容擄我上船。」
他在暗示,她卻沒有細听,瞧到有一名青年抱琴入看戲亭,她心神一轉,忽奔進亭內。青年沒料到她會在沒有功夫的情況下近他身,他直覺要避,她翻手纏上他的手臂,他暗暗嚇了一跳,以為她的功夫恢復了。
她忙回過頭,看見他跌在地上,立刻無視青年的存在,奔回他身邊。
「你怎麼啦?怎會跌成這樣?」她焦急問︰「哪里受了傷嗎?」
「可能是練子太短,我一時被你拉扯,所以跌倒。你……你方才怎麼突然跑了?你已經失了武功,倘若再出事怎麼辦?」後面那一句,他的聲量不由自主地揚高。
她以為他在擔心,卻沒有瞧見她身後亭內的青年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她是裝作恢復功力來設圈套,差點真被她給騙倒了。
「沒事的。」她扶聶淵玄起身,拍去他身衫的灰塵,視線落在他手腕上的鐵練,心里微起懷疑,方才明明估過從這里到亭內是在鐵統的範圍之內,怎會累得他跌倒?
「別離開我,好嗎?」他緊緊抓著她的手臂。
「嗯。」她往亭內望去,那名青年已經離開。暗惱錯失機會,但仍不動聲色地牽著他往看戲亭走去。「你也不必逆來順受,為他們彈琴作曲的。」
「無妨。」他笑道︰「是對方不嫌棄我的琴藝,我在書院里主講學,對琴並不專精,幸而院里有教琴師傅,偶爾我會听他彈奏或說解一曲。」
「哦……」他模索著在試琴弦,她守在他身邊,美目四望。
「那人何時會來听琴?」斟酌以自己無力之身能不能欺近那莊園主人的身邊,以求月兌身。
「她已經在听了。」見她面露疑惑,他忙解釋道︰「琴聲可傳很遠,他每日這個時辰都會在房內聆听。」
「原來如此。」她答道,注意到他看似悠閑而不慌不忙,如果不是習慣于這種場面的,就是天生的既來之則安之,再不然就是他太相信聶六,篤信聶六遲早會救他。
練央微微眯起眼,暗自想起他剛被她擄上船之際,時時刻刻要她放他下船……這其中的差別未免太大了。他先是試彈幾個音階,而後開始輕輕彈奏起來,分了她的心神。
「練央,你坐著吧。」他對著她的方向柔聲說道,便粗啞地吟了一句︰「有美人兮,見之不忘……」琴聲揚起,她錯愕地瞪著他。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徨……」
他的聲音嗄啞到不細听,听不清他在吟些什麼,但正因這一首曲她倒背如流,所以深知他的每一句每一字。如果要她說,他的破鑼音當真十足的難听,難听到不是他在吟唱,她會掩住雙耳拒听。
那一場大火連他的聲音也影響了,所以記憶中不曾听他吟曲唱歌。忽覺雙頰微濕,撫上臉才發現是淚珠串流。鳳求凰、鳳求凰,鳳為雄性、凰為雌,他究竟是唱給誰听的?是這里的莊主抑或是她?他不是不要她,拒絕她的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