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立刻抓起沉重的鐵練。練條極粗,她一時忘了自己盡失功力,運氣要擊碎線條。
「練央,不要!」他大叫,撲上來。
她痛得掉出淚來,他急忙握住她虎口隱隱作痛的小手,不停地揉搓。
「很痛嗎?不痛了、不痛了,不會痛了。」
她痛到額上冒汗,苦笑道︰「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打人會痛、打鐵更痛。」
「肉打鐵,當然會痛。」溢于言表的心痛,她听見了,略微驚詫地注視他也冒汗的半臉。彷佛發現她的注視,他撇開臉,說道︰「是我拖累你了。」
「什麼話,你能活著,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蒙天垂憐,讓她發現他被人擄了,
她是失了功夫沒有錯,但有她在他身邊,她才能心安。她看了一眼練子的長度,又要去偵探四周,聶淵玄及時抓住她的手。
「練央……」
她笑著安撫他。「你別怕,我只是瞧瞧有沒有隙處可以逃。」
「逃不了了,」他不自然地將視線移開。「有我在,你是逃不了了。」
他語氣中的怪異讓她心生警惕,揣測他話中意,大驚地板過他的臉。「你中毒了?」
「沒……沒有,不過也差不多了。練央,他們抓住我時,我不慎撞上頭,失去了眼力,再也瞧不見任何東西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卻如天外閃電打中她的身軀。這麼一雙漂亮的眼楮……
「怎麼可能……」她試探地在他眼前伸出手晃著。
他露出溫柔又苦澀的笑,視線穿越她往不知名的地方凝集焦距。「現在我已經是一個沒有用的人了,你還會照顧我嗎?就像是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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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以前一樣……他失了眼力,只能仗她照顧,雖然最後不知他為何突然又能瞧見,但那一段日子她想來就怕。她不是怕他當年暴躁的脾氣,而是對他眼不能視物所感覺到的恐懼感同身受,但只要一想到瞧見他尸首時的心神俱制,她寧願他活下來,不管失去視力甚至于殘廢。
「幾更天了?」他柔聲問道,距她醒來已過了好幾個時辰,這其間除去她四處走動觀察地形之外,尚有人來送飯。飯送到門外,差點被她給踢了,若不是顧及他會挨餓,她寧餓死也不吃。
「二更天了。」她盤腿運功了半晌,只覺氣滯難通,再坐下去渾身必會不舒服。
「這麼晚了啊。」
是晚了,她恍悟。「我差點忘了你不能熬夜的,」她連忙要扶他躺下。「你睡吧,有我守在這里,不會有人突然闖進來的。」
「你呢?你要睡哪兒?」
「我在地上打地鋪就好了。」他們之間的鐵練打也打不開,也沒有當日她系在他身上的繩索來得長,只能就近睡了。
他及時抓住她要下床的手臂,沒抓好反而不小心踫到她的兩團溫香軟玉,他像被燙傷似地連忙收回,叫道︰「怎麼行?快冬天了,你睡地上會著涼的,不如我……」
她微紅了臉,童音軟軟斥道︰「要你著涼了那才麻煩呢。」
「那……那……」喉口像梗了石塊,遲遲說不出口來,直到感覺她抱著另一條棉被要下去,他才摒除所有的禮教思想,說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互相取暖。」語畢,半面的臉紅光滿面起來。
「嗄?」
「我是說,我是指,以前不都這樣的嗎?小時候我老抱著你睡,你還記得嗎?我抱著你睡,會給我心安的感覺。我失去眼力之外,其實我很不安心……我怕萬一你也走了……」他的喉口干澀,吐話困難。
「我陪著你,不會走。」
「我知道……」他結結巴巴的,連手指也通紅起來。「我也怕萬一有人擅闖進來。你離我遠些,我想保護你也不成,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保護她?他還需要保護呢。但,說不感動是騙人的。「練央?」
「哦……」瞧他緊張兮兮的,她的唇畔浮笑。
「你等等。」她下床將屏風移到廳央,掩去門外有人偷窺的可能。
隨即她上了床,打量床柱四周,估量床的大小,小聲說道︰「我睡外側,若有人闖進,也不會先傷到你。」
她設想得多周到,如果他夠男子漢就該拒絕這樣的提議,但他忍住,依言躺下,見她為他拉過棉被後,松下長發,跟著躺上床。不知是不是她有意,兩人之間有條棉被擋著。是啊,她還是個閨女,將來是要清白出嫁的。
她雙眸闔上,幾撮長發垂面。桃花臉、丹鳳眼,這種美貌曾一度讓他自慚,而後他習慣了,再也不分人間美丑。
他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好一會兒,不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去完成心中的想望,而是怕唐突佳人,今天未有名分與她共睡一床已是自己的極限了。開始惱自己何必讀了這麼多的聖賢書,道德規範由心而生,進而鎖身,無法再逾雷池一步。忽地,眼角瞥見繡花的屏風後頭似乎有人。
他心里一驚,直接扯掉兩人中間的棉被,抱緊她軟軟的身子。
她嚇了一跳,忙張開眼楮。「怎麼啦?」
「好像……好像外頭有人……」
「有人?」她要起身察看,卻遭他緊緊摟住不放。「淵玄,你要放開我,我才能去瞧啊!」
「別、別去瞧了,必定是我多心,你……你陪著我就夠了。」他找了個借口,見到屏風後頭的人又離開了。幸而有「他」提醒呀,再多的道德也不敵一個她。
「哦。」她應道,被縛在他的雙臂之間,不再掙扎。「你別怕,有我在。」她哄他。
「是啊,有你在,不管是在何時,你都不會離開我了。」他似有深意地說︰「你還記得小時候嗎?半夜我老愛抱著你睡,是因為我怕聶九闖進來。」
「我以為你是為了欺我。」
「我欺你?不如說你懂得報復,半夜里老愛壓在我身上,壓得我死去活來,叫苦連天又得強撐著少爺的面子。」他苦惱的說法差點讓她笑出聲,因而忽略了他滿頭大汗。她枕在他懷里,鼻間淨是熟悉的氣味,說不放松是假,只是心里隱約覺得四周透露著古怪。
再相見,一時驚喜他的復活,很多小事沒有特別去注意,但如今夜深人靜,沉下心後,才愈覺愈不對勁。
她以為他不願再見到她,以為就算有一天再見面,他也是不願理會她的自多作情,但現在……他應該明白從他拉她上床的那刻起,不管有沒有逾矩的行為,都算毀了她清白。
「我怕……」他將她摟得喘不過氣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在怕什麼。
她恍悟。是啊,他怕到已經無暇顧及什麼男女之別了,他失明了,會怕是理所當然的。「我在,你不用怕。」你會在多久?幾乎要沖口問她了。他錯過兩次人生中最寶貴的選擇,上天還會垂憐他,給他第三次機會嗎?
練央等了半晌,沒听見他再回答,仰臉望他,他雙眼已闔,似是沉沉睡去。十幾年前也曾有這麼一幕,那時她好奇萬分,忍不住邦開他臉上的繃帶,一睹他的丑顏。她不由自主地撫上他的面具。
現在她已經懂得斂起旺盛好奇心,再世不會隨便踫觸他人隱私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喃喃道︰「你兄長當年買我,原因是為擋你厄運。真的擋了嗎?買下我真的有用嗎?你憑著自己力爭上游,走上講書師傅之路,受到眾多學生崇仰,我可沒有出半分力呢。」有三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卻獨愛他,而他始終像個呆頭鵝一樣,逕自以為愛他不如愛聶九……如果不愛她,而想將她塞給聶九,她沒話說,但前些時日的相處,她瞧得出他對她似有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