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來不及思考,殷戒便走出七月廳。小菫迎面而來,急問︰
「殷戒,你可曾看見段爵爺?」
「不,沒瞧見。」
「沒有嗎?哎,方才他過府說要為碔砆上香,可是……哪兒來的靈堂?我托辭說爹剛娶新娘,那是觸霉頭,哪知他轉眼就不見了……」
殷戒沉思了會,答道︰「他可能是在為她抱不平吧。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說這幾日已是段爵爺的底限,必定會來先興師問罪,再恭喜聶大哥成婚。」
小菫皺起眉頭。「好吧,我再四處找找好了。你是要留下,還是隨我去找?」
「我要再上廚房一趟。」殷戒嘆了口氣,像是萬般的不甘情願。
二人一塊走出庭院。
段元澤現身,奇怪道︰「是誰這麼了解我?竟知我過府拜訪的理由?廳內究竟又是誰,能指使得了殷戒這個怪孩子?」好奇心愈來愈重,腦海印著聶滄溟回京,除了頭兩天悲痛之外,大半時間像根本把譚碔砆給忘了。
廳內到底是誰?他遲疑了下,走近廳門。
「我只是好奇,並非窺探滄溟兄的秘密。」他說服自己,推開七月廳的中門,大聲說道︰「失禮了,在下段元澤,特來拜訪——」
門在他的掌力之下由右而左緩緩推開,逐漸一一揭露廳內的景象。
首先映進他眼中的是屏榻的尾端,他心里好痛,憶起譚碔砆生前時常半躺在上頭,隨即他的眼錯愕大睜,因為目睹了尾端漸露一截黃衣——
有人躺在屏榻上頭!
隨著門愈推愈開,露出那人的身影,由下到上的,依她服裝,分明是個女人。
段元澤最後停在她的臉上。
她亦回望,笑顏迎人。
「赫,碔砆!」他嚇得退了幾步,一時之間有個錯覺是譚碔砆爬出地府了。
「段大哥,好久不見。」她笑道,翻身坐了起來。
「啊……啊……不對不對,依她氣色,應是活人。難道……難道是碔砆的姐妹?」他恍悟。「原來如此,難怪滄溟兄匆匆成親,是為了把握這個神似碔砆的姑娘……」是他錯怪了滄溟兄。
「你的自言自語真有趣,段大哥,才一年不見,你的眼力倒變差不少。」譚碔砆笑說,隨手將點心盤捧進懷里。
他瞠目,望著她滿足地吃起點心。
「怎麼連挑吃的模樣也一般,難道……難道真是碔砆?」見她含笑點頭,胸口燃起怒意,叫道︰「你這混小子在做什麼?竟敢裝死扮女裝,多難看!」
譚碔砆呆了呆,低頭望了自己平坦胸部一眼,又抬起臉來。「段大哥,你認為我還是適合男裝?」
「這不是廢話嘛!」
「哎,原來我這三個月扮回女裝這麼丑,虧我還沾沾自喜……」見段元澤薄怒,知他是為她裝死而忿怒,她笑道︰「段大哥,不裝死,我如何能與滄溟兄雙宿雙飛呢?」
「你們要雙宿雙飛,也不必裝死啊!你可知你的死訊傳來,讓咱們有多悲痛,尤其是談顯亞,他悲痛得三天不進內閣……對啊,待會我就過吳府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不必告訴他。」譚碔砆說道。
「不必告訴他。」門外亦傳來同樣的答復,兩人是異口同聲的。
段元澤轉過身,瞧見聶滄溟走進廳內。
「我詐死,就是為了杜絕與京師的所有關系,讓他知道了,只會招惹麻煩。何況他對我的感情太復雜,不讓他知情是為他好。」譚碔砆笑道。
段元澤怔了怔,心里忽感不舒坦起來。
「你是說,假設我也沒發現你,你與滄溟兄也不會告訴我,你壓根沒死的事實?」終究他還是打不進滄溟兄真正的內心嗎?一起打過戰,可以互托生死的,偏偏對他還是有所隱瞞。
也許在這個世上,能知聶滄溟心事的,唯有譚碔砆一人吧。
譚碔砆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笑說︰「我怕你會嫌棄我現在的模樣啊,萬一你強逼我換回男裝,我怕大哥第一個就不允。」笑看了聶滄溟一眼,彷佛在說,從她第一天改穿女衫開始,他就不吝于贊美,原來都是說假的。
聶滄溟瞪她一眼,眼含笑意。
「你別再胡亂生事,再扮回男裝,只會徒惹事而已。」將段元澤引向廳外。「咱們先去前廳坐,碔砆隨後就來。」巧妙地將廳門關上。碔砆趴在屏榻上看書的神態最是佣懶,男裝如此,女裝更甚,若非必要,他極度不願給外人瞧見。
「滄溟兄,這樣可好?好端端的一個男兒,竟然為了與你長相廝守,假扮女兒身,他……畢竟曾是個翰林學士啊。」
聶滄溟含笑。「她若覺委屈,斷然不會與我成親。成親之時,彼此約法三章,一是朝中之事,不論好壞,我必會與她分一口子;二則她可插手我未來出路——」
「未來出路?」
「官場不能久留,也許再過兩年我便會辭官。」
「辭官?連你也要——」段元澤震驚不已。
「碔砆是學士之時,有不少姑娘見過她,如今她以我妻子身分出現在京師,也無法與其他女眷相識。我想,過兩年,辭了官回去,她的生活就不會只限在府里,能多交些朋友吧。」他微笑,見段元澤仍說不出話來,他輕嘆︰「這只是理由之一,真正原因是我對朝中灰了心,也心不在此了。」
「滄溟兄,你變了好多,連這種事也願意告訴我,難道你不怕我到處散播碔砆未死嗎?」
聶滄溟露笑,望著他。「若不真將你當朋友,豈會告訴你這些?前二日,碔砆還在賭,賭你必會在月底之前過府,你果然沒讓她失了望。」
雖然暗暗感動聶滄溟開始將他當知心好友,但對譚碔砆男扮女裝一事仍有芥蒂。
「也許過兩年,我也隨你一塊辭官吧。」他感慨道。又說︰「不是我有心阻擾你們,但既然滄溟兄當我是朋友,我一定得說實話。你們的戀情,我一向不反對,就算碔砆是男的,只要你們傾心相待,那便足夠,為何強要他扮女?顛倒陰陽就等于否決了碔砆過去二十多年的歲月,你讓他恢復男裝,別讓旁人知情,也就不會再有人對碔砆心懷不軌,這樣皆不也很好?」
聶滄溟停下腳步,望著段元澤,失笑道︰
「你還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什麼?」心里已在盤算要如何說服譚碔砆扮回男裝。碔砆扮女,美則美矣,但就是太自然了,他心里才覺得怪。一個男人怎能比女人還漂亮?
聶滄溟笑道︰「果然碔砆說得沒錯。她從未讓人懷疑過,只有我看穿了她的性別。」
「什麼?」
「元澤,現下我要說之事,你听了,莫要驚慌,也別外傳。」
「啊?什麼事這麼重要?」竟能逃出他這個小道收集王。「好好,我準備好了,你快說吧。」
聶滄溟笑道︰「碔砆原本就是女兒身。她假冒男兒應試中探花,以男兒之身與咱們共事七年,但她的性別是女,是個貨真價實的美嬌娘。」
「啊啊啊——」驚叫聲響透整座聶府。
七月廳里還在細嚼慢咽的譚碔砆听到叫聲,縮了縮肩,喃道︰
「好可怕的叫聲,這種叫聲除了段元澤還會有誰?必是大哥跟他說了我是女兒身。真是奇了,難道我的女裝真有這麼難以置信嗎?」
她微笑,將點心擱在一旁,端坐起來,開始默數。
餅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了,段元澤沖進來;聶滄溟跟在他身後,向她搖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