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啦?瞧你嚇得魂不守舍的,見鬼了啊。」章五娘披了件外袍走上涼亭,遲暮的臉隱約有年輕時候的貌美。「你若見鬼了,可記得要叫娘一塊來看看啊。」
章嫻如嗤了一聲。「娘的心情倒好。」想都不必想是她的姘頭取悅了她。自從爹去世之後,槐安又失了蹤,章府上上下下便開始由娘主掌大權,就算跟她的姘頭玩上幾天幾夜,府里都不會有人敢吭聲的。
「心情好什麼好?槐安那兒套不出鑰匙在哪兒,進不到你爹的寶庫一天,你娘就一天心不安穩。」
「我就不懂娘為何待她那麼好,干嘛不直接問鑰匙下落究竟在哪兒……會不會她藏在聶府里?」
五娘沉吟了會。「不太可能。有誰會將自家的金銀財寶放在其他人的家里?槐安出聶府時是帶著包袱的,她豈會將鑰匙留在聶府。」她嘆了口氣說︰「你年紀還小,很多事你都不懂,槐安是硬脾氣的人,跟她來硬的,只會在套出鑰匙之前,折磨死她。」
她怎麼能說,看了槐安那一雙熟悉的眼楮就不由自主的怕了起來,怕到以為是……亡魂來找她了!
「那……那我跟元巧……」章嫻如的臉頰泛了點紅。
「聶家這門親事你還是死心吧。南京城里多的是門當戶對的人家,沒必要為了聶府毀了咱們的計畫。你可別忘了槐安當過聶家丫鬟,要是讓他們認出了槐安,你要怎麼解釋?」
「可是元巧他……」
「你當他對你真看上眼了嗎?人要掂掂自己的分量,他們聶家的家族史可以追溯到我朝開國功臣,咱們不過是富商,高攀不上。」
章嫻如抿了抿薄薄的紅唇。聶元巧的容貌一見就難忘,即使孩子氣重了點,即使他的外貌讓女人生妒,但,就是只想要他成為自己的夫婿,這樣出色的男孩沒得到,會遺憾一輩子的。
「登門求親的有好幾個,你不能把握的,就把他給忘了吧。女人一生的幸福可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就像你嗎?章嫻如有些氣嘔,撇開臉不願再見章五娘,卻瞧到花園里的那名家丁不知何時移了過來,仍是背影相對,像是忙著收集附近掉落的枯樹、枯花,他好像在喃喃念著些什麼。
一時好奇,她站起身,走到涼亭的另一邊更為接近他,似乎混雜著梵音,听不太清楚。
好一會兒,他的嘴像不會渴似的,不斷的重復,再重復——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
門咿呀的打開——
「大小姐,奉五夫人之命,送飯來了。」
秦璇璣迅速抬起臉,微微吃驚。送飯的是一名家丁,她沒見過。據說她離開章家之後,五娘便將府里老一批忠于爹爹的家丁辭退,如今在府里看到的淨是一些陌生的臉孔。
但,負責送三餐及監視的不是春屏嗎?
那家丁顯然看出她的心思,說道︰「大小姐不必緊張,春屏她沒空過來,所以奴才代她送飯來。」他將飯菜端上來,注意到她收起了筆墨紙張。「大小姐在寫字?」及時瞥到了三個大字《璇璣記》,他暗暗記在心頭。
她沒應聲,黑瞳跟著他的身影游移。
他微笑,點頭,眼楮稍稍收刮了下她的全身,停在她頸上的疤痕一眼,才道︰
「大小姐請用飯,待會奴才再來。」他垂首,安靜的退出。
璇璣輕吐了一口氣,眉頭皺起來。
那人的感覺不像是章府奴才,五娘也不曾讓男人進她的屋子,唯一的一回是剛被章家抓到時,為了逼出鑰匙的下落,才叫人傷她。
她模了模白皙頸項上的淡淡傷痕。那一回,才教五娘見識了什麼叫硬骨頭,把她折磨待快死了,她也不曾吐露出鑰匙的下落,嚇得五娘幾乎以為寶庫里的寶物就此無緣,忙請大夫連夜過府救治。
如果說,金銀財寶對五娘真這麼重要,那就讓她得到那些金銀財寶吧。
她拿起竹筷,怔了下。端來的飯菜似乎與以往不同,五娘並未在飯菜上虐待她,但也沒有這般的豐盛精致過。她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將飯菜推至一旁,繼續寫起她的《璇璣記》。
「既來之,則安之。」她低低吟道,唇瓣抹笑。看似溫婉,實則倔脾氣,這句話是聶封隱所說,現下可真應了他的話。
門再度推開,原以為是收拾碗盤的那名家丁或春屏,倒沒想到另有其人。
「姊姊?」進來的是七娘的女兒,章鳳珠。從小就圓圓胖胖的,好不可愛,長相雖然討喜,卻始終未得過她的真心。
「鳳妹,你用過飯了嗎?」難得見她在中午之前出現。
「早用過了……咦?」章鳳珠走到桌前。「姊姊還……還沒用嗎?」
「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
「那……那多浪費啊!」不由自主的坐下,喝了口雞湯。五娘偏心!是特別叫廚房熬的雞湯嗎?怎麼方才她的午飯里沒有呢?娘究竟是把槐安當上賓招待還是軟禁啊?
璇璣微笑。「你愛吃就吃吧。」
「謝謝姊姊,我就說姊姊最好心呢,咱們姊妹里頭,我最喜歡的就是槐安姊姊了。瞧你成天躲在屋里看書,會悶死人的,我今天就是特別帶姊姊出去走走的。」
「我的書全給五娘拿走了。」璇璣漫不經心的說道。
「是……是嗎?」章鳳珠的眼楮微微飄移了下,擠笑道︰「五娘也真是的,又不識字,拿書過去又沒用。」
「拿去作研究了吧。」她莫測高深的說︰「你平常最懶得動了,真有心陪我?
「那當然!」她拍著胸脯保證。「我連馬車都準備好了呢。」她激動的咧嘴笑道。好幾次邀槐安都沒成功,這回五娘會給她什麼獎賞呢?給她許配一個供她吃不盡的男人嗎?
璇璣靜靜的拭去臉上她噴來的食屑,說道︰「我可沒打算出去呢。」
「槐安!你答應要出去的,反悔了嗎?」
「沒,我沒反悔。只是我不想出府,我在府里走走就好,鳳妹陪我吧,省得五娘擔心。」
「只在府里走走?」五娘的吩咐可不是這樣的。「那多不好玩!咱們可以到外頭玩啊!」
「外頭可沒啥好玩的。」
「好玩的可多了……像……像你失蹤前曾經去過的地方啊,我……我也很想去呢。」
「我只想在府里走走。」她不容反駁的說道。
章鳳珠拿著雞腿的手僵在半空中,圓圓的眼楮瞪大如銅鈴。這是槐安嗎?以往的槐安只懂埋首書堆,平常看她不知在寫些什麼,只覺女書呆一個,但現在似乎有所不同了。槐安看似溫馴,話也不多說幾句,可是現下……她了口水,將目光調開。
「我……我去問問看五娘,你等等我……我去去就來……」她倉皇而逃,究竟是槐安今非昔比,還是以往她的本質就是如此,卻從未表露過?
槐安漫不經心的推開窗子。這三個月來能走動的範圍就只有在院子里,就算能到府里其它地方走走,她也不甚願意。
她隨意掃了一眼,除了附近監視的家丁外,還有方才那名送飯來的家丁在砍柴……她輕輕呀了聲,連忙撇開目光。
天氣已轉涼了,那家丁卻赤著上身砍柴。她將窗關上,不知聶封隱如何了?聶家老六可有醫治好他的雙腿?
他的家族史似乎頗為有趣,兄弟間情深似海,而她的家族只是一堆爛泥,連個知心人也找不到。她沉思了會,回到桌前攤開紙張,繼續寫起《璇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