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是一塊氣味穢亂之地。
除去五娘外,章老頭其他名媒正娶的女人皆死于非命,或以上吊或以在章家女人內斗之下被迫自盡,不管哪一天死了哪一個女人,始終沒有人過問。
他在世時,百無禁忌。即使六十歲之身依舊縱欲過度,不但買妾,還在章府建屋藏男童,搶家丁之妻,毆死家僕而無罪。章府幾乎就像是一個封閉的國家,他是個皇帝,而他死後,婬亂風氣未曾稍減,在章家無主的情況下,章五娘成為掌管章府的主子,她拋棄了原先的賣油郎姘頭,光明正大的另找了一名年輕男子。就因為如此,所以那名賣油郎將恨轉到她身上,欲殺她而恨嗎?
她曾經看過五娘買來的年輕男子,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幾乎能當五娘的兒子兒子……也許是搶人妻女的報應,她爹並沒有留下任何的男丁,只有七個女兒;而七個女兒其心各異,自幼身處這樣的環境里,近墨者黑,多少都有她爹卑劣的行事作風。
她的體內也流有章老頭的血,遺傳了他邪惡的心思。若不是她吃齋念佛的娘親將她帶在身旁教養,也許今天會跟嫻如、鳳珠一般。
「姊姊……你……你在笑什麼?」章鳳珠有點緊張地問。
「我在笑嗎?」璇璣模模唇,唇是上揚的。她揚眉︰「那我就是在笑了。我在笑,現下我才發覺我真是爹的女兒。」
「你……你又在說笑了。」她干笑,胖胖圓圓的可愛食指隨意指了下人工湖泊。「姊姊,你要來我陪你來了,這里有什麼好瞧的?我天天向五娘請安,都得經過這里的,是不是有哪里比較特別呢?她的眼楮稍稍又飄移了下。她就是不懂為何五娘答應槐安在府里逛,還要她一一把地方記下來。
「小姐……」忽然有名家丁插了嘴。「廚房送來糕點,奴才就放在弄月亭里。」
「咦?什麼時候廚房這麼懂事了?」一听見有糕點,肚皮就在打鼓,腿也覺得了。她了口水,在任務與糕點之間掙扎了好久,她困難的開口︰「姊姊……你,你不會去太遠吧?」
「我就在那棵楊柳樹下坐一坐。」
「好……那……那我先去亭里歇歇。」才說完話,她拔腿就往坡上的弄月亭跑。
找她來探鑰匙下落是找錯了人。璇璣沒再看她,就在楊柳樹下找了塊地方坐下。
「大小姐不開心?那奴才來說說笑話好了。要說什麼呢?說個丫鬟私逃的故事好了,那可苦了她的主子們了。」
活潑耳熟的男聲讓她抬起頭。又是一個陌生的家丁,年紀很輕,黑炭似的臉,眼如璨光,露齒而笑時十分似曾相識——
她月兌口低叫︰「元巧!」
「是我是我。」他俊美的臉露出苦瓜似的表情。「我真扮得不像嗎?連章家小姐都認不出是我呢,你一眼就認出我,我好傷心好難過唷。」
「真是你嗎,元巧?」她不敢置信,伸出手模了模他漂亮的臉龐。
「就是我,天下獨一無二的聶元巧。」他的臉色正經了些,柔聲笑道︰「瞧你要喜極而泣似的,見到我,真這麼高興?」
豈止高興!若不是男女有別,真想抱抱他,確定他是在這里的。以往往聶府里他三不五時的冒出來,當時只覺他這樣的少年活潑而有趣,回到章家來,越發的想念聶府的一切,即使是親姊妹也得彼此斗上心機,這樣的生活令人生厭。
「這笑,才是璇璣丫頭的笑嘛。這幾天我听人說,你老笑得不開心,活像戴了面具似。」看了她吃驚的表情,元巧回頭看了一下涼亭的方向,見那名家丁比個手勢,他便大剌剌的在她身邊坐下,彎身撈起湖水潑,說道︰
「早幾天前,我就混進來啦,是你成天關在房里,才見不到我。瞧見對面那個老弄花圃的家丁沒?那是七哥,正忙著處理花的尸體,現下你只瞧見他的背影,沒關系,改天你只要听見成天把菩薩掛嘴上的家伙就是他了。」沒說出口的是,唯有三哥才能拖得動七哥這個「出家人」,要他潛進紅塵簡直比登天還難。
但實在瞧不出七哥來又有何用?成天在那超渡花魂,簡直跟廢物沒兩樣!
「喔。」
「瞧你還回不過神的樣子。大武、朝生,還有七哥的護衛都來了,是來保護你的,你大可放心,沒人敢傷你一分一毫。」他瞧了一眼她頸上的傷痕,默不作聲了好一會兒,才說︰「至少,將來是沒人敢傷你了。」
他的語氣相當憤慨,幾乎隱藏不住情緒。不得不說,她是很感動又覺熟悉,在聶府才待短短幾個月,就已經這麼習慣他們說話的方式,但疑問一個接著一個——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呢?」
他的笑容有抹邪氣。「你姓章,不回來這兒,能去哪呢。難不成投靠張家還是李家?」
「我寧願我只是個秦璇璣。」她抬眼,遲疑了下︰「你三哥好嗎?」
「這個嘛……」他沉吟了下,見她開始蹙起眉,才故作玄虛︰「三哥他啊,少了一個丫鬟,還不就是那樣,易怒易燥的,偶爾頂著一片火罵人。」
是這樣嗎?她掩不住失望的。對他來說,她就真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丫鬟嗎?他的腿可有讓聶家老六看過?有沒有按時用飯呢?
「章家也算有好玩的地方,等我回去了,也要四哥給我弄一個像這樣的人工湖泊,雖然深,但清可見底,旁有楊柳樹,最後再建個樹屋。」
「這是我娘淹死的地方。」
「嘎?」聶元巧驚叫一聲,連忙把手抽回來,猛往身上接。「璇璣丫頭,你嚇人嗎?」
「是不小心或者有人謀殺都已成謎。」她靜靜說道︰「她的首就浮在湖面上。章家就是如此,能干干淨淨活著出去的幾乎沒有了,等明兒個五娘便會將這里墳平,她以為她想要的東西藏在這里。」
聶元巧沉默了會。他的生活里可沒有這麼可怕的事發生過,平常兄友弟恭,雖然三哥時常向他咆哮,七哥誦經的聲音讓人發火,但何時有過家人內斗的情況發生過?是未見完璇璣的所有妹妹們,但就見過的幾個,實在令人沒有信心再往下看去。難以想像像她這樣良善的女子會出于章家,若不是三哥的吩咐及對璇璣的情誼,待在這里多一刻都覺弄髒自己。
他拍了拍她的背,認真說道︰「你若當我是弟弟,那麼我就當你是姊姊。以後三哥要罵我,你可要擋在我面前,為我說好話啊。」
「啊!」才要開口細問,章鳳珠突然一路從斜坡上殺下來,氣喘吁吁的。
「你們在聊什麼?」她大聲問,懷疑地在璇璣跟元巧間來回看著。
「奴才剛剛見到大小姐有點不舒服,所以過來瞧瞧。」聶元巧苦著臉,作嘔的把噴到他臉上的糕點屑擦一擦。
謗據他的觀察,這一家人笨又貪錢,只會耍狠,真想看看她們的下場如何。
「是這樣嗎?」章鳳珠不太相信。「我怎麼沒看過你?」
「奴才剛進章府做事,鳳珠小姐。」他露出潔白的牙齒,閃閃發亮,雖然臉若黑炭,但漂亮的輪廓明顯可見,他的眼楮閃啊閃的,章鳳珠臉一紅,不由自主的垂下頭。
這孩子將來再大點,只怕要讓許多人家的父母擔心。璇璣咳了一聲,掩去唇畔的笑花,心頭備感溫暖起來。他的出現縱然還是謎,但知道章家中尚有她所信任的人,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