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伺候,不如說是陪著聶封隱。她幾乎只負責推動輪椅在聶府里走動,偶爾听聶封隱提起家族史,也偶爾在觀戲台教如敏習字,聶封隱就坐在那里看書,兩不干涉。她大概也發現了因為柳苠的指證,而文容郎不再在聶府出現,她卻不動聲色的。
不得不佩服一個女人可以冷靜到這種地步。不過他也看得很清楚,秦璇璣除了看書外,大半眼神是跟著聶封隱走的。當局者迷,旁觀者任誰也看出她的仰慕已變質生情,如果她沒有愛上聶封隱,那必定有鬼。
每晚回到僕房,必經汲古書齋,她總會從那里順手帶了幾本書回去,讀到二更天才歇息。
他上眼暫歇,輕微的聲音忽然響起。
他倏地張開眼,耳听八方。那是踩斷樹枝時所發出的聲音。他的右耳動了動,透過風听見微淺的呼吸聲。
他銳利的注視四周。在無月色的夜晚里,他的視線掃過每一個地方,再掃回來時,左側的樹葉不自然的晃了下,從樹後冒出入影。
那人飛快的疾走向僕房,幾乎足不點地的,似乎想要一氣呵成,不留任何空隙。
是賞金殺手!
唯有要錢不要命的殺手才有如此俐落而無洞隙的作法。在推開門的剎那,他出劍擋人。
雙劍在空中撞擊,漫天秋葉飛舞,忽然那人逼退了他一步,直接破門而入,黑蒙蒙的一片,忽然迎面撲來的氣壓讓殺手有所警覺。是什麼?
香氣逼人,以劍護在身前,卻發現罩下來的是棉被。
「是誰?」女人呼吸沉重,似乎十分疲累。
「是我。」後來奔進來的男子手腳極快,隔著棉被點了對方昏穴,才露出他的驚訝。」秦姑娘,這是你做的?」
「你的聲音好耳熟,是元護衛吧?」璇璣點燃桌上蠟燭,屋內露出元朝生的身影。「方才,我听見外頭有打斗聲,我怕有人闖進來,所以就搬著棉被守在門口了。」
「這樣……很好。」元朝生瞪著那團棉被。她的反應還算靈敏,懂得自保。
不過先進來的若是他,難保不會被那殺手趁機砍殺。
「他是……」
「是小偷吧。」
是嗎?璇璣瞧了他一眼,走上前一步,棉被幾乎被砍成兩截,若不是元朝生及時點住他昏穴,只怕她也要橫死當場了。棉被外露著半截鋒利的劍面,是小偷嗎?
不如說是殺手,是來殺她的。
等這一刻等了許久,章家人終于雇人來殺她了。這里已非久居之地,是該走了,不走,只會連累聶封隱……
「你安歇吧。」他一把抓住那名漢子,欲往外退。
「元護衛!」她叫住他。「你怎會在此出現呢?」平日他都守在聶封隱門外,沒過三更天,是不會回去的。是聶封隱出了事嗎?
「三少爺要我將書收回汲古書齋,我遠遠瞧見有人影晃過,便追了過來。」他面不改色的說道。
「喔。元護衛,今晚多蒙你相救,璇璣感激不盡。」她溫婉苦笑。下回怕是沒有這麼好運了。
元朝生並未多說什麼,拎著那漢子就往外走。
她站在那一會兒,才麻木的走回床鋪,收拾起幾件衣裳。
真要走了,反而舍不得。
舍不得如敏、舍不得聶府,舍不得聶封隱……她並非獨生女,下有幾個妹妹,但從來不知手足之情可以如同聶府兄弟們,即使分離各地,感情仍比石堅。
曾听聶封隱談及家族史時,提到聶陽年幼身弱,幾回難逃鬼門關,是元巧守在他身邊陪著,因為他格外疼元巧;元巧會在街口不要命的救她,也是家族教育下的觀念。
是怎樣的家族教出這些手足情深的兄弟們呢?她嘆了口氣。為何最近他老愛提他的家族故事?她遲早要離開,現在卻對這樣的感情深深迷戀……以及好奇,那樣的感覺就像是她與如敏嗎?
她家族的人口並不比聶家來得簡單,但卻從未感受到任何的溫情,所以特別向往這樣的情感。
等到三更天,她環視了下僕房,便靜悄俏地推開房門。外頭萬籟俱靜,倘若她的家族得到了風聲,應該不會再雇人來聶府了吧?
她點著燈籠,朝上古樓走去。上古樓亦是一片黑暗靜默,她吹熄了燈籠,輕輕推開門,依著記憶往床鋪走去。
原來,她的心也會痛呢。她苦澀的微笑,從黑暗之中,勉強瞧見躺在床上的聶封隱。他像是已沉沉睡去,看來朝生並沒有驚擾他。
這些日子的聶封隱好相處得很,甚至偶爾可以看見他的笑容。他不知她對他的笑深深著了迷,如同對他淵博學識的迷戀。
「我要走了,」她喃喃的,幾不可聞。「將來,你還會記得我嗎?我以為我只是仰慕你而已,但……」她遲疑了下,收住了口,微微俯身輕觸他的唇。
他的唇溫熱而熟悉,難忘啊,他的一切都難忘。她又踫觸了下,才低語︰
「不知道這一輩子是否能再見你的雙腿康愈,但是,我衷心期盼你能再復光采。」
逃逃逃,要逃到哪去呢。天涯海角,逃了她家族人的追蹤,卻也找不回她的心了。
再瞧了一眼他模糊的輪廓,她依依不舍的往門外走去。依稀有股藥草味,就像是每天天一亮,端著洗臉水過來推開房門時,撲鼻的一股味道。
她沒再深究,便悄然離開。
「朝生,跟著她吧。」
「是。」窗外的元朝生靜靜離去。
聶封隱模著唇,露出詭異的笑。「你能上哪兒呢,秦璇璣?」
第九章
三個月後,章府——
「我可受不了啦,娘——」章嫻如才推開房門,就听見里面章五娘斥喝一聲︰
「把門關上,不準進來!」里頭隱隱約約混合著男人的喘息。
她杏眼一瞪,用力上了門,便走到涼亭。「大白天的,淨干一些齪齷事!」
她喃喃自語,坐在石椅上,倚在欄桿旁瞧見花園那兒有家丁在做事。
家丁是背對著她的,身形看起來似乎高大年輕。
「喂!你!」她叫道,見他不為所動,再拉開點嗓門叫道︰「就是你!餅來!」
那家丁依舊不動如山,彎著身埋在花園之中。
「小姐!」
「赫!」她失聲驚叫,立刻回過頭,瞧見一名扮相家丁模樣的高魁男子。「你……你誰啊?」
「小姐,您不是叫我嗎?」他靜靜的說。
她回頭,看見花園里那名家丁仍然蹲在那兒,心驚肉跳的轉過身瞪著這高大男子。「你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我方才在掃地,小姐沒瞧見嗎?」為表證明,原本斂于身後的手變出一支掃把。
「是……是嗎?」他人這麼高大,她怎會沒有看見呢?要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會以為遇上鬼了。
「小姐有何吩咐?」他一板一眼的問道。
「去……去瞧瞧那下人在做什麼,本小姐在叫他,他都不理!」
「他在誦經。」
「誦……誦經?」
他點頭。「這是他的慈悲心,五夫人上午摘了幾朵紅花,他在超渡花魂,這也算是為府里積功德。」
有病啊他們!她瞪著他。「你們是怎麼進府的?」
「咱們是簽下賣身約進來的。怎麼?小姐要去瞧瞧咱們的賣身契嗎?」
「不……我瞧你們的賣身契有何用處?你下去廚房吩咐準備用飯了。」
「是。」他靜靜的退下。
她撫著胸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才松了口氣。從沒注意過府里家丁,但有這麼高魁而又無聲無息的男人還是第一次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