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不經心的微笑。「三少爺跟文公子在談正事呢。他們談書,我們習字。你瞧,這是什麼字?」
「是……是……前兩天璇璣姊教過我的,是……是韓?」
「是朝。記得嗎?我們先從附近的人名開始學起,這樣才好記,以後你看見這個字,就想到元護院。」
「朝……是元……元大哥嗎?」如敏的臉垂得低低的,聲如蚊蚋。
「是啊。」如敏臉紅了,那表示她的意中人就是元朝生嗎?若對象是元朝生,那麼就是如敏的福氣。
「現在,學字是不是慢了點?」文容郎抓住機會岔開話題。他轉向璇璣︰「女人家學讀書,可找不到什麼好婆家的,尤其又是一名丫鬟,有哪個家丁願意娶比自己聰明的女人呢?」
璇璣皺皺眉頭,微笑說︰「多學點總是好的。」
他搖搖頭。「娶妻當娶賢德女,當一名女子無貌而有才時,那怕是婆家難找了。」
「那是世間男子一般的想法,誰說在這世上就沒有一個跳月兌俗見之外的男人呢?」璇璣淡淡地說。
「就如同文公子所撰的《鳳凰傳》?」聶封隱揚起眉。「若不是一睹文公子的真面貌,我還真以為笑世生是個女人呢,你說是不?璇璣。」
她含糊的應了聲,臉蛋垂下,烏黑的長發遮掩了她的半張臉,他目不轉楮的瞧著她,直到文容郎咳了一聲,他才不太高興的調回視線。
「那不過是夢幻之說而已。」
「我以為是撰者跳月兌現實之外的夢想。」聶封隱抹上詭異的笑,注意到她的耳根子微微發紅。
「三公子說笑了。《鳳凰傳》以女性為主線,我乃堂堂男子漢,怎會有這樣的夢想呢?老實說,這本《鳳凰傳》只是一個嘗試而已,我是不怎麼喜歡的,畢竟男兒震四方,又豈能如書中人一般,教一名女子拖累。」
「哦——」聶封隱拉長了語音。「璇璣與你看法不盡相同,她倒以為《孽世鏡》是本婬書,並無其它用處,是不?璇璣。」他難得有微笑,目光不離她,像在密切注意她的反應。
「我……」
「三公子!」文容郎有些不悅的打斷璇璣的起頭。「在下雖不才,但也知女子多誤事,何況是個丫鬟,在下不得不勸,雖寵丫鬟,還是得要有所分寸,可別教她憑著幾分墨水,爬上了主子的頭。」
聶封隱愛才是眾所皆知,但未免太過頭了。每回與聶封隱談書寫詩,雖然帶給他極大的壓迫感,總覺得在他面前班門弄斧,可他也實在忍受不了聶封隱每回必帶著這ㄚ鬟,還頻頻詢問她的意見。
沒錯,她的字寫得是不錯,人看起來也頗為斯文又有幾分氣質,但也只不過是一個年歲大的丫鬟,在地位上遠遠不及他這個文人,卻似乎頗受聶封隱的重視,讓他十分的不平衡。
聶封隱眯起眼,沉吟了會,眼角覷到她的嘴角抿起,薄薄的唇露出她些微的惱怒。「文公子說的是。璇璣,你們下去吧,可別壞了文公子的興致。」
璇璣掀了掀嘴,終究沒沖口而出,她福了福身,收拾筆墨。
「不不,不要收,你們先退下去。」
「奴婢遵命。」她的牙在磨,發出的「奴婢」多刺耳難听。
有多久沒听見她自稱「奴婢」了?刺耳依舊,她的倔性未減,他的唇上揚,拿過方才她胡亂畫的紙。
上頭是一朵朵的白梅。她氣惱時,都是這樣發怒氣的嗎?
璇璣快步走下觀戲台,如敏急急跟上。
「璇璣姊,等等我嘛,你在生氣嗎?」
她深吸口氣。「沒,我沒有。」她放慢腳步。
「沒有就好,璇璣姊,那文公子說的是真的嗎。如果……如果我學字了,是不是會嫁不出去?」
「那得看你的夫婿是否有容才的雅量。」如敏似乎頗為緊張,璇璣露出安撫的笑︰「你自個兒想想,若是你喜歡識字,那麼改天我再繼續教你;若是不願,我也不強迫你。你說好不好?」
如敏點點頭,腦海不期然的浮現元護衛的身影。
「如敏,」她忽然從懷里掏出了個用錦布包裹住的小東西。「這東西你幫我保管,好嗎?」
如敏接過,好奇問道︰「這是什麼玩意啊?」
「是我老家的鑰匙。我老迷迷糊糊的,會弄丟,所以你幫我收好,好嗎?如果我不在了,除非是你信任的人,否則不要交給任何人。」
「好……」就算覺得有些不對勁,也沒有問出口。璇璣姊對她來說,就像是天,沒有什麼不可以為她做的,何況只是收藏一支小小的鑰匙而已。
行至中途,忽聞一聲︰
「章小姐!」
章姓讓她怔了怔,抬首,瞧見年輕的男子正熱切的瞪著她。
「你……柳公子?」她驚訝道。他不上北京了嗎?怎會在這里遇上?
「是我!聶老板說找到笑世生了,我本來不信,連夜趕回南京城,沒想到你真在此……我……我……」
「等等!」璇璣雖不安,但腦袋飛快運轉。「柳公子,三少爺在等你嗎?」
「是,正是他要我兼程趕回。」興奮過後,理智稍為跳回他的腦中,他上上下下看了璇璣一眼。「對了,章小姐,你怎會在此?」
「說來話長。如敏,你先回去,我帶柳公子去找三少爺。」
如敏看了他們一眼,點頭︰「好,璇璣姊,我先回去了……」她離開時頻頻回首。
柳苠激動地上前一步,說道︰
「章小姐,數月一別,你……你更……更漂亮了……」他結結巴巴的,紅暈冒上臉。他原本想說得順暢些的,可惡!他的大舌頭!
「柳公子說笑了。」璇璣微微笑道,退三步。「柳公子,你可記得你的承諾?」
「當然!這三年來,我從未告訴任何一人,章小姐正是撰寫《孽世鏡》的笑世生。」他慷慨激昂,生怕她不相信。
「那,請柳公子繼續遵守當日諾言,槐安感激不盡。」她引他至拱門前。樹叢後有人微微一閃,無人發現。
「可……可是聶老板不已知情了嗎。」頻頻回首看她站在拱門前,她的容姿一直難忘,雖然並不令人驚,每回她也只是來去匆匆,但在談吐之間總令他為之傾倒,也許單身數年是因為拿她當心中的標準。
而如今,再次相見,卻發現她更美了。渾身上下沾染了女人味,讓她平凡的臉蛋顯得韻味而魅人……
「我幾乎要以為你的臉是長在身後的!」聶封隱的暴喝聲讓他嚇得連忙回頭,他最怕見聶封隱了,每回不把他嚴刑拷打問笑世生的下落,是絕不輕易放他走的,嚇得他寧願遠赴北京也不願回南京。他忍不住再回頭,卻瞧拱門後的她不見了。
他苦著臉正要面對聶封隱,身邊忽然刷的一下閃過人影,定晴一看,是元朝生疾步走過,正向聶封隱附耳說些什麼。
「聶老板……」
「我讓你來,是來讓你認人。現在,你得告訴我,為何一名冒充者會知道《鳳凰傳》的內容?笑世生的印章為何會在他身上?」
「冒充者?是誰……」柳苠終于注意到坐在觀戲台的角落,畏畏縮縮、遮遮掩掩的一名男子。「是你?」
他的好朋友——文容郎。
黑色的身影靜靜守在僕房外,已有月余光景。
入了夜的上古園靜悄悄的,下弦月隱在烏雲之後,顯得十分鬼魅。
二更天的時候,僕房的燭火被吹熄了。這一個多月以來皆是如此,自從林懷安被調回了聶府,在元夕生手下做事,而如敏則睡在另一間的僕房,這一間就只剩伺候聶封隱的璇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