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行推動輪椅到欄桿旁,將一面的布幔拉起,細雨飄飛起來。他轉頭,向她伸出手。
璇璣怔了怔,才踫到他的手,便被他強力握住。「璇璣,倘若你有喜歡之物,卻配不上它,你會如何做?」
「我……我想它會有更適合的人選。」是指飾物嗎?任何飾物戴掛在他身上,都會藉由他本身的風采而發光,會有什麼東西是他配不上的?
「假若你很想要呢?」
她沉思了會,微笑︰「我對任何東西大多是沒有興趣的。」說是無欲無求也不為過的。
「是嗎?」他揚眉︰「我跟你不同。不管我適不適合她,我會費盡心血的得到她。」是的,真的下了決心要得到她。
她確實不美,身分背景也仍然謎團重重,在某方面有些小迷糊而遲緩,不是十全十美的,但她的身影已經趁虛而入了。
是從她搶下《如意君傳》開始。
他得承認如果當年他的雙腿未廢,也許她進聶府來的頭幾個月,是連看她一眼也不會看的。但,不論花了多久的時間,遲早必定會發掘到她平凡貌色下的特別之處。
「徘徊婉轉,自可成章,非我佳人,莫之能解」,璇璣唯他可解。若非她遭人追殺,只怕他還得拖上一段時日才得承認。
「呃。」他說得……有點令人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為何突然跟她提起配不配的問題?
「有時候你倒挺遲鈍的。我有十一個兄弟,終年不見得能見到幾回,但兄弟情依舊深厚如昔。現在我得靠他們保護屬于我的東西,將來,我保護我自己的東西,用不著他們。」
「呃……」她看著他俊朗而意氣風發的側面入了迷,雖然不太了解他話中深意,但他似乎有所改變了。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他呢?
在短短的半天里……是那位自稱是笑世生的文公子嗎?如果他能改變聶封,讓他重新再起風采,那麼她不在乎那位文公子來聶府的真正目的。
「所以,」他注視著她的臉。「今天晚上開始,你不必再打地鋪,回你的僕房,沒有我的吩咐,入了夜不準隨便出來一步。」
他的溫熱手掌剎那間冷了起來。鏡橋上的湖泊起了薄薄的霧氣,冷冽的空氣彌漫了起來。他的臉龐逐漸模糊,融進白霧之中。
他就像是高高的月亮,即使暫時不慎墜進水里,也依舊有回去的一天,而她也只能永遠站在地面痴痴的仰慕著他而已。
第八章
「這位大姊!」文容郎急急叫住走到前頭的璇璣。
秋風大掃落葉,卷起了小小的漩渦,漫天枯葉落了他一身。上古園已是一片秋意,蕭索之意漸濃。
璇璣停步回首,躲在她身後的如敏掩嘴偷笑。
文容郎略嫌尷尬的拍去身上落葉,拱手陪笑︰「這位大姊,請問你要上哪兒?」
璇璣福身微笑。「我跟如敏要上觀戲台習字,文公子要來嗎?」
「觀戲台啊……」他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大姊不出上古園嗎?」
「我專伺候三少爺的,自然少出上古園。」璇璣瞧他一眼。「你要找懷安?」
「咦?」他的臉微微泛紅。「在下……在下只是納悶前陣子還見到懷安姑娘在三公子身旁伺候,怎麼這一陣子卻換了人而已,並無他意。」
「元總管讓她到府里其它地方做事了。」她捧著筆墨往前走。文容郎見狀,連忙跟上前。
「在下逛過府里四周,就是沒有瞧見過她。請問大姊,她究竟在府里哪個地方做事?」
「那可要去問元總管了。」璇璣心不在焉的說,舉步走上觀戲台。「你找她有急事的話,方才元總管才出上古園,要追就得快點哦。」
「我……我沒什麼事……」猶豫了下,忽然抓住璇璣的衣袖。「這位大姊,可否請你幫我轉告懷安……三公子!」跟著這丫鬟上觀戲台,才發現聶封隱早坐在里面。一見到他,心里就忐忑不安,立刻將美貌的懷安拋諸腦後。
「三少爺,你也在這兒?」她月兌口,十分驚訝。
「怎麼,這兒就準你來嗎?」聶封隱瞥了眼她被扯住的衣柚。「若不是還有個小丫鬟,我還真當你們在此私會呢。」
「不不不……我沒有!三公子千萬別誤會!」文容郎迅速放下手,如被灼傷似的。
待在上古園也有好一陣子了,雖然只跟聶封隱設過短短的幾回話,但他還懂得察言觀色——這大姊絕對是這聶封隱的女人。
他實在不明白高格調的聶封隱怎會看上這樣的女人?至少有懷安這樣的美色當前,誰會注意到這大姊的容姿?懷安啊……一想到她的美顏,心魂就移了位。來聶府,從來沒有想過會遇見這麼美的女子,可惜是個丫鬟,以他笑世生的身分,她最多只能是妾。
「沒有就好。」聶封隱淡淡地說,轉向璇璣︰「你不是要教小丫頭習字嗎?」
「是啊,三少爺有事要璇璣做麼?」
「沒事就不能來嗎?這戲台視野好,地方也不小,七、八人坐在這兒都綽綽有余,我想換至此看書,不成嗎?」
你是主子,當然成。只是太過讓人起疑竇了,璇璣瞧了他一眼,將筆墨擺上桌。自上次從鏡橋回上古園之後,他的性情大有改變,雖然脾氣還是時好時壞,但卻很少怒罵她了,甚至時常在她面前談論起書來。是為什麼呢?連她的工作量也忽然減輕不少,所以才會趁著午後教如敏習字。
他必定知情,也知道觀戲台是她教字的地方,卻未加干涉,這真的實屬難得。
但如今這樣的好日子要結束了嗎?
「璇璣姊,我是不是要磨墨了呢?」如敏小聲的問,將紙攤開。
「磨吧。」回答的是聶封隱。「我倒想瞧瞧夫子之女是如何教人習字的。既然文公子在場,也請坐吧。我正要向文公子討教討教。」他遞上了《孽世鏡》,他身後的元朝生將它收回木匣之中。
「這……也好。」文容郎擠出笑,跟著坐下。「說是討教不如說是互相切磋,我對三公子慕名已久,能在三公子門下出書,實是在下的榮幸。若不是為杜絕其他冒充之人及杜絕其它書肆仿刻《孽世鏡,在下實在不願站出來。」
「啊?」璇璣抬首,月兌口道︰「還有仿刻?」
「是啊,你不知道嗎?」聶封隱揚起眉。「我忘了你養在深閨,難出大門一步。有不屑小書肆在偏遠之地仿刻《孽世鏡》,不論刻法、上墨都十分的粗糙,放不上一年,墨汁便已月兌落。他們竟還堅持笑世生授予他們權利刻印的。」
「喔,原來如此……」她垂下臉,漫不經心的揮毫。
文容郎看了看他們,說道︰
「我會寫《孽世鏡》,還是受社會風氣影響。我朝皇帝多昏庸無道,若單是這樣也就罷,偏偏縱情聲色到今人發指的地步。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放眼我朝,臣子文客更是毫無顧忌的狂嫖濫婬,美其名是藝林佳話,實則不過是堆爛泥。我就是瞧不下去,才出這部警世之作。」
「哦?」聶封隱目光如炯地注視他,瞧得他不由自主的調垂了目光。「文公子,你的寫法真實而入骨,我還真以為你是以周遭人為範本,將其寫下,才會如此生動而令人震撼。」
璇璣揮毫一時不穩,滑了出去。
「璇璣姊,怎麼三少爺說的話,我都听不懂?」如敏小聲地詢問,悄悄地看了元朝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