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紅小姐小小年紀,倒也懂得白吃食,這點倒跟老爺小時相似……」
「啊,王總管,你在府里長大?」
「正是。」
「那……」她的眼發亮。「你同老爺青梅竹馬?」她放下紅紅,任她在屋子里亂搞,拖了把椅子過來坐下,顯有長聊之意。
「青梅竹馬是不敢當,不過老爺在書樓讀書寫字,小的在庭院打掃,也勉強可以說是看著老爺長大。」他揚眉,罔顧紅紅爬上他的椅子,拿起沾墨的毛筆在桌上揮灑。
「夫人有事盡避問,奴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老爺他……小時候也同現在一樣嗎?」她渴求問。
心底暗笑,王莫離表面卻搖頭嘆息︰「其實,老爺現在變成這副模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自幼在已故老爺的教誨下,讀書習武不說,若是緩了緩進度,準吃皮鞭,下回你仔細瞧瞧,是不是他的背後有鞭痕,那是已故老爺留下來的;加上老夫人早逝,從小老爺面對的只有嚴父、嚴師,哪里懂得柔情呢?也難怪如今他對三個孩子冷冰冰的,八成只知循著已故老爺的路走,不明白這世上還有軟調子的親情。」語畢,長吁一聲,頗為惋惜。他的頭垂下,黑眼睜得大大地瞪著地面,彷佛怕隨時眼角彎起來。
啊,她在心疼!霍水宓驚詫地發現這個事實,不不,不算驚訝。她應該已經習慣了,只要是對上老爺的事,她的心總會微微發疼的。
原來,老爺幼時也過得不好,她該如何做才能讓老爺忘掉那段年幼的過去?在徐府,是老爺一點一滴地教她近忘了過去心靈上的拘束,甚至,她開始以為她有價值了,因為老爺放手讓她去做……讓她跟著王總管學賬、讓她跟著向陽習字,老爺教她游水,甚至有閑余時間,他會說些生意上的趣聞讓她分享;只要是她要求的,老爺沒有不允的。
他建立起她的小小自信,原來,一個女人也能有自信的。在娘家,她被教導成一個無能的女人,不但無能而且無用,女子生存的目的就是生下夫家子嗣,然而在這里……
她開始認為她不再是以往的霍水宓了。
她是有價值的「徐霍水宓」,雖然,在外人的眼里、在後代的子孫里,充其量她只能是個沒有名字的「徐氏」,但她已經很滿足了,至少在老爺的眼中,她是有價值的妻子。
她該如何才能「報答」老爺這份恩情……不,不能算是報答,這牽于她的心,她不再想讓自個兒的心發疼,她必須讓老爺得到最好的……
對于老爺,什麼才是他最想要的?
王莫離言盡于此。再說這話題下去,只怕非得笑場不可。瞧,他的眼角都流下淚來了,不是因紅小姐攀著桌角,在他衣上畫起圖來,而是太得意自己的聰明才智。
他咳了咳,拭去眼淚,勉強導回正題,道︰「夫人,你拿著賬本,是出了甚麼問題嗎?」
※※※
「阿福!」
「夫人!」阿福大老遠地就看見夫人走過來,原本在偷懶,趕緊裝作辛勤地清掃落葉。嘿,他夠聰明吧!下午,佣人能躲在屋里偷懶就偷懶,但他偏偏站在園中央努力工作,以為他良心發現嗎?哼,現下夫人是老爺跟前的紅人,多巴結巴結是沒錯,在宅子里只有他有遠見,先模清夫人每日路線圖;他知道夫人從王總管哪兒學賬出來後,必到徐向陽那兒習字,偶爾老爺有空,便陪著她走上一段路,今兒個老爺雖然沒來,但給夫人留下個好印象總沒錯。
「哎喲,還有紅小姐吶,不午睡嗎?瞧,這兒有只雞腿,紅小姐要不要吃?」從賬房兄那里拿來的雞腿雖然涼了,但順水人情不花錢,值得。
紅紅瞄了他一眼,昏昏欲睡地埋在霍水宓懷里。在王莫離那里玩累了,有點困了。
「你自個兒吃吧!阿福,怎麼園里只有你一人?
「咳,我……向來盡忠職守嘛,佣人就要有佣人的本分,旁人我是不知道,不過我阿福一向秉持著吃人一粒米,當泉涌以報,何況老爺給我這份差事,讓阿福足以養家糊口……紅小姐當真不吃?」
「你留下吧。紅紅才剛在王總管那兒吃了甜餅。」
阿福聞言,小心翼翼地拿油紙包住雞腿,再塞進衣服里。
霍水宓瞧了,真看不出他像是會打小報告的臥底間諜。
對男人,她向來識得不多,不過單就外貌上來講,他有些神似爹爹的老實憨厚,只是年輕了幾十歲。
「熱天雞腿放久了會壞,阿福你先擱下工作,吃完再做吧。」
「咦?夫人真好心,不過既然紅小姐不吃,我就留給小女兒吃了。」阿福難得靦腆地笑著︰「我那小丫頭向來體弱,所以如果有好東西,能留給她就留給她。」
「啊,你有女兒!」
「這是當然。無論是男是女,在我心里都是一樣重要。
霍水宓深深瞧了他一眼,抱著紅紅先行離去了。
阿福恭敬地彎著身子目送她離去,直到目睹她進了少爺的煙雲樓,他的嘴角才浮起詭異的笑容。
「我阿福人稱‘見風轉舵的阿福’,別名‘狡猾福’,連王總管我都敢騙,何況是心思單純的夫人?」阿福好生得意地扔了油紙,啃著雞腿。「誰人不知夫人就是教親爹娘給賣過來的,我只消多說幾句疼疼女兒的話,還怕下回不多關照我一些?嘿嘿,說不得哪日成了夫人眼前的紅人……」
※※※
「向陽!」霍水宓進了煙雲樓,書房門是敞開的,所以不經同意,就走進里頭。
徐向陽就坐在書桌後,抬眼冷瞅著她。
「同你說過多少回了,要習字去找夫子教,別找我!我可沒空閑陪你這笨女人玩認字游戲!女人學什麼四書五經,乖乖回去繡花就好!」徐向陽快被煩死了。
「向陽,你這可是真心話?」霍水宓眨眨眼,轉身欲回︰「那我還是走了好,回頭我把你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老爺听,就讓他另請老師過來吧!」
「等等!」她在威脅他?!她竟然懂得威脅他?!這世間是不是開始顛倒了?他咬牙。
她明知他在乎爹的,比在乎任何人都要來得深刻!
可惡,該死!他一直後悔那日乞巧節救了她!
她是唯一听清那姓尹所說的話。原本,抱著一線希望,沒想到在慌亂之中,她還是听見了,早知如此,當日就該助她沉到河底去了!
「向陽,前幾日,我不是給你件衫子,怎麼不穿呢?」
「哼!想討好我?你是作夢!」他跳起來。
「為啥我要討好你?」她又眨著眼,問道。
徐向陽一時辭窮。她的確沒有理由討好他!這該死的蠢女人,什麼時候懂得反駁人了?
尤其見她眼底有抹狡黠?
狡黠?!
他是不是瞧錯了?!
這幾日勉為其難地教她讀書,總覺得她開始變了。該怎麼說?她開始變得大膽起來,好似有人在撐腰。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子,用在她身上當不為過,她原是畏畏縮縮的一個小女人,如今竟然懂得威脅人?
「向陽,我是感激你那日救了紅紅跟老爺,才為你縫了件衫子,你若不要,那就還我吧!」
「還你?!求之不得!你那種縫工也敢拿出來見人?可別教人笑話了。」
「你真要還我?啊,我差點忘了,向來我對老爺是有什麼說什麼的,從沒想過要隱瞞老爺呢!」
徐向陽半啟著嘴,熊熊的兩道炙火射向她。
「你究竟想如何?!」
「你還願教我讀書嗎?」她巧笑倩兮的。原來,跟向陽斗嘴也是一種樂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