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她又討好地抬起眼,迅速瞧他一眼,又垂下。「我有吃,可是總是吃了些就飽了,我想可能是以往我總吃得少,一時之間改不了吧。」以往她三餐喝白粥,胃囊早縮得跟鹵蛋一樣小。
「抬起頭來看著我。」他道,「我可不是三頭六臂,上回跟那老頭兒爭論不休的女人哪去了?」
霍水宓抬起臉,臉上紅咚咚的。
「怕瞧我嗎?」
「不不,我怎麼會怕瞧著老爺呢?」事實上,她很愛瞧著他的,尤其他睡著後的臉龐有些孩子氣,不像三十出頭的男人,有幾次悄悄撫上他的臉頰,沒被他發現,那種感覺像是小時娘親悄悄給她一對仿玉鐲子,雖然是假貨,但卻是唯一屬于她的寶物。
「那麼,就簡明扼要地說吧!」
「呀?」
「你想討些什麼?」他盯一眼她素白的頸子,上頭沒掛任何珠寶首飾。「發簪、金飾或者嫌棄新衫太過樸素?」語畢,見她迷迷惘惘的,不耐補上一句︰「這不正是你殷懃的目的?
霍水宓聞言,原本嬌羞的臉頰逐漸褪白,睜圓的小鹿黑眼在剎那化為濃濃的失望,像在嚴厲指責他不該打碎她心底英雄正義的幻象。
「我……」她的眼眶紅了起來,交握的雙手絞扭著。「新衣足夠我穿上七年八年了,發簪、金飾我也不需要……我只是,只是想為老爺做件新衫子,你若不喜歡,我拿走就是。」倉卒地站起來,抓起擱在桌上的新衫,就往門外急步走去。
徐蒼離怔了怔,不知她何以泫然欲泣。他……是問得太白或者問錯?
瞧她的模樣不像說中她心中事,反而眼里的失望是對他!
他說錯了什麼?
「簡直大錯特錯!」身後的書牆忽然移開,從暗門里走出一名男子。年約二十七、八歲,白面秀氣,書卷味挺濃的。
「你沒走?」徐蒼離怒視于他。
「老爺沒吩咐我走啊。」他溫吞吞地笑著,笑容里含著幸災樂禍。「老爺只道‘進暗門’,可沒叫我順著密道走,所以我就干脆留下來瞧瞧夫人的相。」
徐蒼離冷哼一聲。「敢情你會看相?」
「看相不會,但至少懂得察言觀色。」他大瞻地進言。「這就是老爺你的不是了,我可沒瞧見過哪家的相公是這樣待娘子的,我要你喂魚餌不是這種喂法,要用迂回戰術。老爺,就算是對一條狗,也不能拿肉直接丟在它頭上啊!」
「什麼時候開始,總管也開始管起主子的家務事了?」徐蒼離冷言相對。
「這倒也是。」王莫離聳了聳肩。「老爺說得對,我風塵僕僕從京城下來,可不是來閑嗑牙的,還是趁早導入正題吧!嗯,反正夫人是生產工具,無須太在乎她的喜怒哀樂,最好頭一胎就生男丁,免得將來遇上難產什麼的,死也會先留下徐家子嗣。可憐啊,瞧夫人的樣兒,像是崇拜老爺崇拜到十八層地獄去了,也難怪她會失望,形象幻滅了嘛。」他搖著頭嘆息,眼角盯視著徐蒼離。
「崇拜?她崇拜我?」他可有什麼地方令人崇拜的了?旁人怕他都來不及,會有人崇拜他?可笑之至。
他們成親不過兩個月余,其間幾乎只有夜晚相見。他沒說過甜言蜜語、沒買過金飾銀飾的,更沒做什麼英雄事跡,他有什麼好教她崇拜的?
若真說崇拜,只怕她崇拜的是她的夫君,而不是他徐蒼離本人。
「嘖嘖,老爺,咱們來賭賭看,瞧瞧晚上你見到夫人的時候,她還會不會崇拜你?」
王莫離火上加油的︰「反正這種崇拜是小女孩玩的游戲,尤其夫人見過的人不多,對老爺生起崇敬之意是理所當然。我保證隔沒幾日遇上更值得崇拜的人啊,老爺在她心中的份量立刻返到二線,不值得理會的。」他微笑道,眼里滑溜得跟條魚一樣。
不狡猾些怎麼當徐府總管,怎麼應付刁鑽的佣人?雖然近兩年待在京城守著那棟徐府的宅子,但還算遙控這里一切,賈大媽是他的代言人兼傳聲筒,這兒有什麼事全教人擬了信過去。老爺成親這碼子事,他不在場,可不表示他什麼都不知情,霍水宓的一切全私下調查過了,同第一任夫人完全不同的性子,原以為她會在宅子里吃虧,倒沒想到會在這里佔有一席之地。
「你倒說說看。」
「嗯?」他微笑以對。
徐蒼離揚起眉,手指輕敲桌面。相處二十多年,王莫離促狹的心態可以捉到百分之九十,但他太久沒哄過女人,的確需要有人建議,至少要懂魚餌要怎生個放法!
他鎖定王莫離的輕佻桃花眼,明白地問道︰「告訴我,如果不能把骨頭扔在狗身上,那麼該怎麼放才能討它歡心?」
※※※
三日後,四輪馬車飛快地在泥地上奔馳。
車窗是方形的,隔著層層布幔,偶爾涼風吹掀了一角,露出了臨危正坐、面容緊張又興奮的霍水宓。
今兒個夜里,她穿著素白的綢衫,上頭單在袖口繡了一圈銀線,相當淡雅簡單,柔軟的質料貼在她的肌膚上,瞧起來很小……不是指年齡上的小,她已經算是成熟的少婦,是她的身骨太小,小至像是一陣微風就可把她吹飛上天。
徐蒼離如炯的目光從霍水宓身上收回,睨了一眼那始終抱著她的小豬只。那小丫頭左右各梳起一個小包頭,肥胖的身子挺著大紅色的小衫子,圓圓的眼藏在霍水宓的衣後偷瞧著他。
那稚氣的眼神明白地透露她不喜歡他,相當地不喜歡。
嘖,管她喜不喜歡,肯讓這丫頭片子上車纏著水宓就該感激得痛哭流涕,也不知是哪個下人之女這樣沒規矩的!徐蒼離不耐地想。
「老爺……」黑眸閃閃發亮,又恢復以往對他的崇拜之意。「那市集……好玩嗎?」她紅著臉詢問。
這才該是當初嫁過門的霍水宓。
徐蒼離隨口「嗯」了一聲,回想當日他不甘情願地回主房「喂魚餌」……
他簡直是招誰惹誰了?娶任何一個女人都比娶她來得好,若不是須確保肚里孩子一定是他的,哄一個女人?哼,那壓根就像蚊子繡花,門都沒有。
那日,一回到主房,她是乖乖坐在凳子上繡著帕子的,瞧起來沒什麼受到傷害的樣兒,只有臉色蒼白了些、眼眶發紅了些、繡的帕子糊成一團了些,其實也沒王莫離說的那般嚴重,什麼幻象破滅,不過是唬人的言詞罷了!
他走上前,照平日習慣性的說話方式︰「抬起頭來看著我。」
她的臉是抬起來了,濕瀝瀝的黑眸盯著他。像瞧著一個普通人似的!以往她的羞怯呢?還有她那種獨特的目光呢?那種視他彷佛是天塌下來也有他頂的崇敬目光呢?以往沒發現是因為不曾注意過,一切就是那麼自然,若不是王莫離一針見血點醒,他還當她對其他人也是同等對待……
是了,從那日他出錢買下珠、寶兩個丫鬟後,莫名其妙地,她開始崇拜起他來,當他是天底下最偉大最俠義的夫君。
他咬牙。想得到她的心還得哄她,這是什麼鬼理論?
「我……」他萬難地啟齒,臉上的青筋不斷抽動。「把衫子給我。」
「不。」她想也不想地否決了。
「不?」她這樣對丈夫說話?以往,她可是既順從又乖巧地像一頭忠狗,甚麼時候開始懂得反駁他了?
「老爺不適合穿。」
如果不是仰她生子,他會親手掐死她。
他瞇起了眼,沉下聲︰「我可不是對你有意的。」他停頓半晌,喉頭像給饅頭梗住似的,艱難地啟口︰「京城總管捎信過來,出了件麻煩事,一時煩心,倒忽略了你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