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他道歉的底限了,他甚至听得見王莫離那個混蛋在外頭捧月復狂笑不已。
他暗地再咬了咬牙,續道︰「你若願意,就再為我多做幾件新衣吧!」
她的眼逐漸軟化,卻尚有些迷惑,始終模不透他的真性子,究竟哪一面才是他的面目?是那日存心調戲她的惡意男子或是救了珠、寶一生的英雄?從沒認真地思量過,因為他是她的夫君,所以寧願選擇後者。
而現下,她仍是相信他的。如不是他,她的日子尚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忽道︰「我以為女人家都愛些珍珠寶物的,你若不愛,何不親自去挑選自個兒喜愛的東西?再過幾日便是乞巧節,節日雖無趣,可夜里河畔有市集,不妨逛逛!」話莫名其妙地就出口,要收口已是來不及,尤其瞧她眼底倏地星光燦爛,如同以往注視他的眼神,崇拜而敬仰,不禁心弦一松。
以她的出身加上霍二娘那「物盡其用」的心態,只怕她終日做粗活,壓根沒見過市集的熱鬧……也罷,就討她個歡心,將來好死心塌地愛著他。
愛,多膚淺,卻能控住女人心甘情願的一生。
「娘娘是我的!」彷佛發現他專注地凝視霍水宓,紅紅拉緊霍水宓的一角,小聲地宣布。
「娘娘?」他回過神,眼一瞇。「誰是你娘?」嚇得紅紅趕緊埋在霍水宓懷里。
「老爺,你可忘了?咱們是全家一塊出來的。」霍水宓星光閃閃地瞧著他,他哼了一聲,壓抑差點冒出的怒意。
全家?他的孩子尚未出生,哪里來的全家?若要說這世上勉強能跟他搭上關系的,也只有他未來孩子的娘親。
「月璽、向陽,還有紅紅,咱們不是一家人麼?」她的臉蛋紅紅的,在談及自己也是這一家人時,有些羞赧,像還是不習慣融入這麼多人的家族。「今兒個下午我忽然想到紅紅老呆在府里也會悶壞,不如一塊帶她出來走走。既然帶她出來了,沒有留下其它兩個孩子的道理,所以我請賈大媽知會你一聲,瞧,後頭跟上來的馬車里就是他們啊。」
原本以為月璽他們會拒絕,哪知珠丫頭傳回來的消息是他們肯去,只要爹在。
徐蒼離的黑眼沉了下來。賈大媽何時通知過他了?是怕他挑起過去的恨意?
他的目光轉而盯著胖呼呼的小丫頭片子。當年只見過她一面,她才一歲多,赤紅稀疏的頭發如今更加鮮明。
是了,就是她。那個背叛他的女人所留下的證據!
「到啦!到啦!」車夫跳下馬車,開門道︰「馬車只能停在這兒,再過去就得走路了。」
徐蒼離下了馬車,伸在半空中的雙手僵了會兒,才連同小丫頭片子一塊抱下地來。
「一個時辰後,馬車候在這,可別教我等。」
「老爺不去麼?
「逛市集是女人家的事,我順巧談生意,就在船上,花不了多少時間的。」他的惡名雖是彰昭城里城外,但無損他生意上的事,這便是有財有勢的好處,大伙怕他,可不怕他懷里白花花的銀兩。
後面跟上來的馬車忽然停下,跳下兩個年輕孩子,又激動又興奮又靦腆地奔過來。
「爹!爹!你……你要同咱們逛市集嗎?」徐月璽好奇地問道。她有多久的時間沒看過爹了?就連娘死了也沒見過爹,有的只是遠遠地瞧上一眼,今兒個能親近爹,是夢成真了。
徐向陽雖然僅僅站在徐月璽後頭,一雙深色藍眼也渴盼地瞧著徐蒼離。
徐蒼離淡淡瞧了他們一眼,從腰際掏出一袋碎銀塞到霍水宓的手里。
「若想要什麼,盡避買吧!」為她拉下蒙面的黑紗。她不是最美的女人,甚至身子骨荏弱到無人願意娶她過門,然而仍是不願任何男子見到他的妻子。
「這……這麼多?」霍水宓微啟著小嘴,搖頭。「我只想瞧瞧市集的熱鬧,不缺什麼的。」
「爹……」
徐蒼離使了個眼色給車夫,教他好好跟著夫人,隨即搭上另一輛馬車,沒一會工夫便飛快消失在黑幕之中。
「爹!」徐月璽跑了幾步,跺了跺腳,回過身瞪著霍水宓。「你捎過來的消息不是說爹會同咱們一塊逛市集嗎?」存心把氣出在她身上。
「我……以為老爺是同咱們一塊的……」
「以為?就因為你這一句以為,教咱們抱了多大的希望!」她還以為爹終于注意到她了。「哼,我瞧你壓根是想給咱們下馬威,想整咱們,才不過是個當了兩個月的小後娘,你以為你還能博取爹多久的歡心?要不要打賭,一等你生下徐家子息,包準爹不再瞧你一眼!真是咱們大唐女子的恥辱,瞧你干癟的,人家還以為我們虐待你,沒給你吃好穿好的呢!出來是丟人現眼,是想讓旁人看看徐家怎麼欺負你嗎……」
「夠了。」徐向陽首次開口,打了個呵欠。「若不打算逛市集,我可要回馬車里睡大覺了。」他嘀咕︰「都是一些窮極無聊的蠢女人。」
徐月璽瞪了他一眼。「為什麼不逛?難得來這一回,沒道理白白回去的。」向陽是怎麼了?以往總是不愛搭理人的,若不是為了爹,他才不會出門的,如今爹走了,依他的性子應該話也不吭地回馬車的,怎麼這回倒想逛市集?
徐向陽揚了揚眉。像是解答她的疑惑。「就算都是蠢女人,好歹也全是徐家人,不好好跟著你們,誰知道這一群蠢女人會闖出什麼麻煩來。」
他的目光輕掃過霍水宓,從鼻腔里哼了一聲,下了一個十四歲早熟孩子的觀察所得︰「女人,你的名字叫麻煩;而我家的女人,全是麻煩之最。」
※※※
天下的市集大致上是大同小異的。
「所謂的大同,就是每家販子每年各個節日賣的都一樣,上個節日賣不完的,今兒個再搬出來賣,像賣玉的攤子、賣胭脂水粉的、賣玩的,都是些不干節日的玩意;而這小異,則好比端午節專賣的是粽子、是雄黃酒,可七夕節就不同了,賣的是牛郎是織女,是月老的姻緣線。」珠丫頭賣力耍動兩片嘴皮。
霍水宓好比是井底之蛙,市集上的東西全沒瞧見過,每一步像在老牛拖車,總停在各攤子前好奇地東瞧西瞧。
「我受不住啦!」又停在河岸旁一個攤子前,徐月璽跺著腳。「我可不是專程來陪這個土包子逛市集的!般什麼!連個窮書生的字畫也要瞧,你識字麼?大字不識一個,還想充場面!我可受不了,徐府家大業大,掛在里頭的字畫就算不是價值連城,也值好幾百兩黃金,待在這兒是傷自個兒的眼!向陽,咱們別理會她了,到前頭看去!」從鼻腔里哼了一聲,一轉首,便竄進人群堆中。
徐向陽沒追去,只淡淡朝車夫點了個頭,車夫飛快跟著奔進人群里。
「我……」
棒著黑紗,雖然瞧不清小後娘的神色,但霧濕的眼很容易讀透,尤其見這蠢女人像要掏出所有銀兩,徐向陽壓住她拿錢的手,朝擱在板上的字畫瞧去,半晌才搖頭。
「不值得。」他當沒瞧見書生漢又白又青又尷尬的臉色,說道︰「畫不成畫、字不成字,全是用來餬口的工具,沒用過心,皆是敗筆之作,買下是施舍他,他有手有腳的,需要施舍嗎?」
「我……我可不需施舍!」書生漢的臉由青轉紅,像只受傷的野獸。「你們一身華服,怎麼知道咱們討飯錢的辛苦?滾!可別教我再瞧見你們,不然……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