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叔父不知道母親肚子里已懷了我。我出生時,身體一直不好,長到五歲了,仍是三天兩頭的生病,叔父怕守不住我這滴他大哥的唯一骨血,幾乎是天天抱著我睡,最好的補藥像是不要錢似地一天喝六頓。而後又請來一名江湖高手教授我武功,才逐漸把身子養壯了。叔父對我很好,太過好了,好到讓他時時恐懼著會失去我。幾年前他知道我想要恬靜居,要我憑真本事買下來,但不可離開他。他可以等我十年,若十年內我辦不到,他就有權毀了它。」
婁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
「所以,他將你留在永昌城,給你一個不大不小不甚重要的職務,不要你什麼功成名就,只要你好好地活在他的守護之下?為了留下你,不惜以恬靜居做引誘,即使他恨那幢宅子?」
「婁恬,你好聰明。事實上是,太過冰雪聰明了。」他低喃。
「不,我不聰明,只會自作多情,笨透了。」她搖頭,想到了要抽回手,不給他握。
但他不肯放!
「你聰明的。你看出了我藏得無比笨拙的傾心,你知道我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失去了我的心。在我不知道、不敢面對現實時,你就知道了。婁恬,你身上有我最想念的香味,我承認我是聞香而來的,可看了你的人之後,什麼懷念的香味全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我整個心里只放得下你。即使我不敢承認。」
「懷念的香味?」她希望自己的臉不要太紅,可是那恐怕辦不到呀……
「是的。你身上這種香味……」他捧起她的衣袖嗅著,「你這用來燻衣的香味,似是茉莉,又混著些檀香、薄荷的……很好聞,很高雅,與我母親留下來的香盒味道一模一樣,那是我從來也找不到的相同味道。」她的臉好紅好漂亮,讓他都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麼。
「這是御妍香,京城才有的。」她沒說這香還是官夫人以上的人才用得的,一般商家並不販售,也不賣給普通人的。
「難怪我買不到。我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只有鄰城。」他笑了笑。
「你是個體貼的人。」她肯定著他。
「我什麼也不是。有時我甚至是可鄙的。如果你認清了全部的我,一定會避之唯恐不及的。」是呀,他是配不上她的呀。
想到這里,不敢再放肆地握她的手,悄悄地放開了,一下子空虛的手掌,只能暗自握成拳。
婁恬不動聲色,當作沒察覺。
「你可以舉例說說。」
「我……用各種手段賺錢。將貧困的孩童集合起來,中介他們差事做,從中抽佣;買了一塊山地讓他們種藥材,替我生財……很多很多的錢財都是來自那些孩子,還有寡婦們織的布……佃農的勞力……我急于集財,專往窮人身上剝削。」
「那,他們因你的剝削而餓死了嗎?」她沒批判,只是問。
「沒有。」她不唾棄他嗎?
「他們反抗過你的劣行嗎?」
「沒有。」
「那,剝削了很多人的你,一定很富有了?」
他怔住,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不,他一點也不有錢,事實上他手頭緊到可以說是拮據,即使他已經過得如此節省了。
「你很有錢嗎?」她不容他全無回應。
他搖頭,投降了——「我很窮。」
「好,我了解了。你,祝則堯,是一個很可惡、很剝削窮人的壞人。你同時也是史上唯一僅見的——如此善于剝削別人,卻還這麼窮的壞人。」她笑。
祝則堯徹底投降了。
身與心,完全地拜倒在婁恬的聰慧與美麗之下,再也回不了頭了,也不願回頭了。
他終究是父親的孩子,他終究是會走上與父親相同的情路——愛上一個美麗高貴的千金小姐。
如果結局是粉身碎骨,那就粉身碎骨吧!
第九章
一大早,祝則堯便來到了富滿客棧,恰恰跋上了婁恬正要出發的馬車。他以為他才是給意外的人,不料卻反被她們弄得怔了,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一副要遠行的模樣?」他是知道她今天要去赴季夫人的約的,可這樣的陣仗也未免太隆重了,簡直像在搬家。
婁恬從馬車里探出頭來,並不意外他的出現,只道︰
「我們馬上要出發了,不好停著說話,你要不要到馬車上來邊走邊談?」
「好的,但我的馬……」她像是毫不意外他的出現,而且還有話要對他說呢。是想說什麼呢?他急于想清楚,但腦袋不肯配合,一看到她,就什麼都無法想……
馬車已經緩緩在行走了,他騎著馬眼在一旁。
「麗人,你好生將祝公子的座騎看顧著。」婁恬對麗人道。
「是,小姐。」
麗人沒打招呼,竟就這麼從馬車上飛身往祝則堯那邊撲去——
若他不夠警覺或反應能力太差,兩人必會撲撞在一塊,然後重重、狠狠地跌落于地,就算沒跌斷頸子,也非得摔碎幾根骨頭不可。幸好祝則堯從小到大不曾荒廢武功這門術業,練得很是扎實,不致出丑。
就見他及時拔身而起,身形宛若蛟龍向天升騰,起了半丈高,正好避過與她硬瞳的命運,讓兩人各自安好。
麗人笑嘻嘻地跨上祝則堯的座騎,輕功高絕,沒驚動馬匹使之不適引發慌亂。而祝則堯也輕飄飄地落在馬車的駕駛座上,有些無奈地看著麗人,不知道這突來的試探是為了什麼。
「好功夫。」麗人抱拳為禮。
「不敢當。」他回得訕訕的,也相同拱手。
「你進去吧,小姐等著呢。」麗人叱了一聲,騎著馬走在前頭。
是了,婁小姐正在等他呢!小丫鬟這般似挑釁的舉止哪值得掛記在心的?真是!
「婁……小姐,失禮了。在下要進去了。」他彎等著里頭的應答。
「請進。」婁恬柔雅的聲音里帶著笑。
一邊的寶心將布簾從旁掀開,攏掛在一邊的鉤子上,讓布簾半垂半掀,既不至于讓小姐的芳容輕易給外人窺覷了去,又能以這樣的公開,維護小姐的閨譽,不會讓人嚼舌根。
多麼細心的丫頭。祝則堯對寶心點了下頭才坐進去。
婁恬坐在里處,祝則堯靠在外處,兩人相視一笑。
「想來應是我昨日的不速拜訪,教兩位姑娘不快了。」他道。
昨日他們談了很久,久到忘了時間,一直在窗台上坐著,有時只是無言對視,有時是他看著她發呆,仿佛就能這麼度過一生一世,誰還管外頭梆子聲已敲了多少聲響?當他回到家時,東方微微見了白,而叔父站在大門口瞪他,紅絲滿布的眼是一夜沒睡的證明……他才察覺,竟是與婁恬談了近一整夜!
當然,婁恬沒得安眠,丫鬟們又豈能安睡?想來也是強自振作了一宵吧?真是對不住。
「你……應該多睡一會兒的,無須這麼早赴季夫人的約。」
「你又知道我與季夫人約何時了?」
「下午時分不是?」
「你很清楚嘛。」她笑,「想來你已經代我決定了未來的居處了是嗎?」
「我無意瞞你。在我比較過全永昌城的宅子之後,確定安蘭居是最適合你的房子,所以最近做了一些安排,在此先請你見諒。」
「安排?例如今天的季夫人之約?」
「那是其一。」他點頭,但並無意多作詳述。
婁恬見他神態篤定,像是成竹在胸,仿佛安蘭居這問宅子就待她點頭說要買便能買到手,沒其它競爭者似的。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呀——
「我記得的,安蘭居有許多人在競價。原本八千兩的房價,現下哄抬到一萬五千兩了。我對安蘭居是頗有好感,但也知道若想以合理的價錢買到它,恐怕機會渺茫,也就不強求了。」她疑問地看他,「你是要我投入這樣不理性的競爭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