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必須開始過我想過的日子。」明知道母親不能理解,但他仍是溫和且堅持的再重復說著。
「墮落就是你想要的?!」她嘲諷得不留情。
他不語,明白說再多也是枉然。
如同每一次的不歡而散,結局總是無言。
一旦語言無力做溝通的橋梁,那麼,訴諸更多的字句,反倒徒成了互相傷害的利刃。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不逼你。」挺直背脊,高跟鞋輕脆的擊在地磚上將身影帶離,不肯沾染任何墮落的色彩,任由上好的紅酒在酒杯內靜寂。
鐘尉泱端起酒杯,微傾手勢,讓紅酒流入水槽內;低垂的眼簾,蓋住了復雜的心思,不讓人窺見,也沒人能窺見。
第四章
「大姐頭,這是我的寶寶,漂不漂亮?」安妮千里迢迢從美國回來,行李沒帶幾件,倒是抱了本厚厚的相本回國現寶。相本內是一個女乃娃兒從出生那一天到現在兩足歲的完整紀錄。
就跟全天下的新手媽咪一樣,安妮也有那種「自己生的孩子是宇宙第一可愛的帥哥美女」之癥狀,非要在孫琳琳口中敲出「漂亮」兩個字才肯罷休。
皮笑肉不笑的扯了臉皮應付了下,但耐心實在有限。不可否認安妮的私生子很漂亮,但那又如何?但凡俊男美女交配下的產物十之八九都是好看的,有必要招搖成這樣嗎?又不是什麼稀奇的大事,有本事她去生一支恐龍嘛。
「安——妮!我只拜托你幫我找到朱立,可沒有要你回國是吧?怎麼,把屎把尿的日子過膩了,決定當自己沒生過孩子,恢復單身充清純好再釣一尾笨凱子呀?」
安妮噘起粉紅的櫻唇。
「才沒有呢!還不是何濬一天到晚逼我給他一個名分,人家煩呀!決定回來度假。」反正孩子的爸是個滿分的女乃爸,不必怕孩子沒得到最佳照顧。
「要度假是你的事,別來跟我擠就成了,快滾,不送!」她左手懶懶的指著大門口︰「出門後左轉,下樓後就是康莊大道,別說我沒盡到送客之道。」
「女冠姐姐——」嬌綿綿的聲音向來所向無敵。」你也知道我不能讓我爸媽擔心嘛!我一個人回台北,房子那麼大,卻只有我一個人住,多危險哪!要是哪天你不小心在社會版看到受害者的名字里有我,于心何安呀,你可是答應過我媽咪要照顧我的喲!」
這女人還真有臉說!
「九年前的舊事你竟敢熱呼呼的端出來磕牙,欠扁啊?!」當年安家夫婦接下了南加大的聘書,前去任教,臨行前安妮仍然堅持不肯被打包帶走,無論如何就是要念完高中才去美國與父母會合。
結果拖了一票酒肉朋友輪番在安家夫婦面前指天咒地的拍胸脯保證絕對會好好照顧安妮,包準把她養得白白胖胖,連豬也不敢跟她搶CAs優良肉品的冠軍頭餃為最高遵行目標,才讓安家夫婦放心的上飛機住美國飛去。
「法律的有效追訴期有十五年耶,才九年又還沒過期,你不可以賴帳啦。」
是誰在賴呀?孫琳琳對著蜘蛛網滿布的天花板翻了翻白眼。
「少來這一套,我可不是你那枚蠢蛋情夫。」
「反正人家要住下來嘛。」鬼屋耶!她好久以前就想住住看了。
孫琳琳將黏來的溫香軟玉推到一邊,不耐煩道︰「你們有錢人的腦筋是怎麼長的呀?有華屋大宅不住,偏要來擠我的豬窩,這里是一幢危樓耶!你知不知道危樓是什麼意思?」
安妮揮了揮青蔥水女敕的玉指︰「沒有被九二一大地震震垮的屋子基本上都不是危樓啦,何況門口又沒有貼紅單或黃單作警告。」
「你怎麼知道沒有?」她撕掉了不行呀?
「那你還敢住?垮了怎麼辦?」
「垮了好等著領錢呀!笨!」
「哼!可恥的趁火打劫受驚戶。」
孫琳琳噓她︰「那你還來湊數!」要滾趁早,不會有人阻擋的。
安妮意志堅定︰「我要住下來啦。」嘟著嘴道︰「你這邊比較隱密,就沒有人會找到我了。你就不知道那個季亞彥的情報網有多麼無孔不入,每次都害我被找到,好歹我也是堂堂的業余情報人員,怎麼可以輕易被找到!」
又是季亞彥?!這個人的大名最近真是如雷貫耳,像是自九二一大地震之後,抖也抖不完的余震,總是出其不意的兀自撩撥地皮,讓人不堪其擾。才稍稍忘了,卻又蹦出來提醒。真的是夠了!
怎麼她身邊的人似乎全與那人扯上關系了?真是離譜。再怎麼巧合也總有個限度吧?
「季亞彥又怎麼跟你扯上關系了?」
「他是何濬的大學同學,其實我沒有見過他,但他找人的功夫真的是滿霹靂的,訓練的一票子弟兵也挺有兩下子。把偵探社企業化經營的第一人,想必也是鬼鬼怪怪的角色。」像她三天前飛抵台灣,才想深深吸一口台灣久違的烏煙瘴氣,但兩名含笑走近的男子便讓她知道她的行蹤一直被成功的掌握著。多恐怖呀,害她只得乖乖的被送到何濬用她名字買下的別墅。當然,不到五分鐘她就翻牆投奔自由去了。
「恐怕這次我們得杠上了。」孫琳琳頗有興趣的揚眉而笑。既然不由自主的兜在一塊了,不會上一會,還真是說不過去。
「這次你要辦的案子同時也是季亞彥接下的嗎?」安妮興奮地問。「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如果承辦的警方有各自的堅持,就會這樣了。懶得多做說明,不待安妮進一步廝纏,解答自動送上門來——「砰」地一聲,脆弱的門板再度被大老粗襲擊,哀怨的撲向地面哀泣不已。
孫琳琳邪惡的笑著,心想下個月的伙食預算里,已然容許她多買一些好料來祭五髒廟。
「孫女兒!你听我說,這次可不許丟我的臉,我那個佷子找了季亞彥幫忙,根本不相信我的眼光!喝過洋墨水了不起呀?咱們就教他開開眼界,知道土法煉鋼的厲害,就這麼說定了!警民一心,合作無間,你同意吧?」
老趙的大嗓門飛快的嚷叫著,滿心的義憤填膺,活似受了多大的侮辱似的,渾然不覺自己荷包即將大出血的輓歌已然高唱……
※※※
雲翔百貨八樓的「天福茶樓」佔地百坪,是典型的港式飲茶;在天候日寒的十一月天置身在暖呼呼的食堂內,著實是一種享受,再怎麼低的溫度,也會教一籠又一籠甫出爐的點心給煨暖了心臆,滿室香香暖暖的氣息,是冬日至高的享受。
鐘尉泱提早抵達,獨自一人。並不意外的,大華今天「剛好」與委托人有約,不克前來。母親總是這樣的,做著最精準的安排,一如現下他落座在此,可以料見三十分鐘之後,母親會「恰巧」下來用餐,加入他們的談話。
所以他提早來,看了看手表,十一點四十分。還早,讓他得以一口子受更多的適意。
但提早抵達的人並不只他。
「鐘尉泱先生?」李舉鵬一眼便看到了他,不只是因為這個地點有所區隔,也正好是林女士代訂好的位置,而是出于直覺,感到是這人無誤。
「我是。」鐘尉泱有絲詫然,笑著起身伸出手︰「李舉鵬先生?」沒有料到對方亦是早到。
李舉鵬伸手與之交握,不著痕跡的打量他。休閑適意的穿著,略長的頭發在腦後扎成一束,表相看來是個極斯文的人,但舉止間卻突兀的充滿率性的堅決,溫和的瞳眸深處有著強悍的意志力。
這人,不會輕易被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