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思里收藏了諸多他所關注的事件,全都是攸關于他家人,包括那些密而不宣的私秘。但他從不會無聊到刻意端出來說嘴。
對于琳琳的兒戲婚事,當年只覺得荒唐好笑,收納在檔案里,只為好玩,倒不真以為會有什麼後續。只不過隱約認為,就算只是兒戲,恐怕也得是有相當的好感才會使得兩人在婚書上簽名蓋章,膽大妄為到去公證結婚。
直到今年年初,他認識了林雯女士,一切才令他深思遠慮了起來。
林雯女士是百貨界的女強人,同時也是一間律師事務所的代理負責人。而她的兒子,他未曾見過,但對其名諱卻不陌生,叫鐘尉泱。
而這位鐘尉泱呢,正是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比照著身分證字號,完全吻合婚書上面的夫方資料。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巧,也許該說地球是圓的,總會兜在一塊兒。李舉鵬不免未雨綢繆,招來琳琳提點提點。但就不知那小妮子是否听入耳了。
李舉鵬一心二用,含笑的簽下了契約,租用了「雲翔百貨」為期半年的展示樓層,作為日後招攬外商的地點。
「據說林董事長的公子是律師界的高材,怎麼不曾在公開場合遇見呢?難道是我太過孤陋寡聞,其實是見過了,卻眼拙不識?」
年近五旬,卻保養得當,一身干練氣質的林雯聞言怔了一下,連忙笑道︰「不是的。李總確實沒見過小犬。他哪是什麼高材,是他一些朋友師長過機之詞而已。加上這兩三年來,他較為深居簡出,本身並不參與公司運作,幾乎是掛名的老板而已,我反而意外你居然听說過他的名字呢。」得體的笑容下,夾雜著幾分黯然。
李舉鵬將她的表情收放于心,輕笑道︰「敝公司近來正在找尋信譽良好的律師事務所,尤其必須專精于國際法規。原先合作的事務所已不堪此重任,向相熱的朋友打听的結果,發現鐘先生曾有輝煌的經歷,正想經由林董事長的貴手引見一番。希望恕不吝引見。」
「請別這麼說。能得到李總垂青,是小犬的榮幸。只是這幾年來他已不太管事。的確,他的事務所專精于國際法規,正好符合貴公司的需求,如果不強求非要由他擔任法律顧問,其它也是好談的。」一旦能與大企業合作,那麼對事務所的名聲而言不啻是更上層樓,更別說源源不絕而來的利潤了。但想到她那個已與她日漸疏離的兒子……一切再也不是她能掌握的了。
她永遠不懂兒子到底在想什麼,以前他很乖的,從來不會讓她操心,何況要求他力爭上游、做個人中龍鳳並沒有錯,她自問不是個霸道無理的母親,但為何……兒子會在二年前突然改了性子,丟下大好前程不顧?
李舉鵬不動聲色的打量眼前這干練果決的女士陷入她身分里不該有的短暫失神,咀嚼玩味琢磨著。直到她恍然回神急于掩飾,他也就當作沒有察覺的接口道︰「是否由鐘先生出面打理法律事宜,我個人倒不堅持,但合作的細節,甚至是簽約,總不能由他人替代吧?」
「那是當然。承蒙你不棄,我會聯絡小犬,讓他出面洽談,不知你何時較有空閑,不如我們趁現在約好時間。」她示意助理記錄時間。
他淺笑依然。
「我這三天都方便約時間,但也許你該先知會鐘先生一聲,也得要他方便才行是吧?」
林雯笑了笑,不以為然——
「他隨時都方便的。那麼……後天中午讓他請李總吃飯吧,我會在百貨公司的廣式茶樓替你們訂位,還是你有更好的想法?」
一個強勢的女士。在做了最佳的安排後,所謂的詢問,也只是客氣而已。李舉鵬臉色如一的和煦——
「就約在貴百貨公司的茶樓很好。我沒有其它更理想的安排了。」他似是欽服︰「你相當周延。」
林雯微挑柳眉。
「我不習慣無意義的推拖或浪費時間,相信您能了解這是必要的強勢。」示意助理起身告辭,她與他握手。
「是極。」他起身送她出辦公室,不變的笑容直目送到她與助理進入電梯里。腦中思索的是——這樣的母親,會教養出什麼樣的兒子?
而這樣強勢得不容許身邊人踏出半步錯的女士,將會帶給周遭多麼沉重的壓力?
對于鐘尉泱,他注入了更多的好奇。
心思縝密的計量著。這樣的情況下,他該如何替琳琳斬除路途上惱人的荊棘,讓她無須擔心太多。當然,前提是——如果琳琳即將與鐘尉泱燃出火花的話。
很難不掛心哪,不管進展為何。
※※※
PUB,一向代表著靡爛的夜生活、次文化的墮落天堂、醉生夢死且無助于社會的正面性。林雯活了五十年,從來不曾接觸過這種墮落,更羞于對友人啟齒她那優秀絕頂的兒子不是當遁世高人修身養性去了,而是開了一間PUB,並且即將有分店成立。
為了這些月兌離常軌的叛逆行為,她氣得整整一年不肯跟兒子說話,但卻沒有得到兒子迷途知返的懺悔,他甚至搬出家里,在PUB樓上安置了個不像樣的陋居,簡直要氣煞她!天下父母心,誰舍得看自己打小細心照顧的孩子放著舒適華宅不住,偏要窩在不到十坪大的斗室內,連張床都沒有,真正是自虐!
不是沒錢,只是不知在堅持些什麼。她不懂兒子,在這月兌軌的二年,益加陌生了起來。但她從來不放棄引他回正途的每一個機會。
今夜,她便是為了兒子,做了過去五十年不曾做過的事——來到他開的PUB找他。
一入門,就因為昏暗的光源以及靡靡的音樂聲而皺眉。習慣了開闊大氣的排場,這間小小的店面在她眼中不僅昏暗窄小,更是乏善可陳。
她矜持的抬高下巴,雙手緊緊捏住名牌皮包,目不斜視的筆直走到吧台。
「尉泱。」她叫著。
鐘尉泱抬起頭,送上一杯紅酒。
「嗨,媽。」對于母親全無預兆的蒞臨,他只是挑了挑眉,沒有太大的震撼。
林雯忍下滿心的訓詞,深吸了口氣,才沒說出她對他身著圍兜的反感。
「我替你約了「力寬集團」的李舉鵬總經理。他有意聘請你的事務所當專屬的法律顧間公司,要求和你當面洽談。就在後天,十一月十五日中午,百貨公司內的「天福茶樓」。」她拿出一大疊資料。
鐘尉泱淡淡地道︰「我早已不管事了。」
「那是你開的公司,你能不能拿出一點責任心?」林雯忍住氣,一貫的冷靜,如同面對生意上的對手或合作的伙伴。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公司,當初我把權力完全下放才離開的。大華他們打理得很好,無須我操心。」
「對方指定要見你這個掛名負責人。我已約好一切,不希望回頭向人賠不是。」
沉沉的疲憊由心臆底處升起。一向是這樣的,母親訂下標準與方向,然後要求他務必達到。要他做到並不難,但他也有屬于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渴望,月兌出母親「一切為他好」的牽制之下,他希冀更寬廣、更放任的海闊天空。
「你會赴約是吧?」以一個母親的權威,她問著。
鐘尉泱對母親銳利的眼,緩緩道︰「我會去,並且與大華一道。」
林雯薄唇緊抿,似是不悅,但又必須妥協。
「你還想任性到什麼時候?」她真的不明白一切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好好的平順日子,乍然間風雲變色,讓她至今百思不解到底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