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蝶起緩緩道︰「你從沒想過那個叫衛朗的孩子可能是你生的嗎?」
「不可能。」裴紅葉下意識撫住自己平坦的小骯。「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除了……曾夢過很痛之外……?
「衛極說過那孩子的母親是速水詠子嗎?」
「沒有。但如果我生育過,我的身體應該有記憶的。」她堅定的心開始動搖。會嗎?朗兒是她生的?
也對,眾人點頭。一個女人或許會忘記她愛過某人,但不應該會忘記自己當過母親。
「我建議你問衛極他兒子正確的出生年月日,我倒是忽略這一點了。」蝶起搖搖頭。
裴紅葉點頭。她有義務想起一切,雖然衛極已不再要求,可是若這輩子都想不起來,她不會原諒自己的突然,盈然手上的一張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雙眼倏瞠,全身動彈不得「喏,你們看,這是富良野最棒的住處了,都說北海道最棒的飯店是萬世閣,但我卻認為能住在這里才是天堂。看!百花延伸到山坡與天邊盡處,蝴蝶滿天飛舞,抬頭有藍天白雲,低頭全是繁花盛景。這間小屋原本是一個花農的農具屋,後來賣給了一對年輕夫妻。好奇怪,那對夫妻將小屋打理得窗明幾淨、溫暖明亮之後卻又不住了,荒置了七、八年。你們相信嗎?能住在這里,連神仙也要羨慕了!我與濯宇愛死了這間藍瓦白牆的小屋,跑去與花農交涉到口乾舌燥,人家仍是死不肯租我們。日本人就是食古不化,又不曉得那對夫妻還會不會回來,租我們幾天又怎樣,咦?紅葉你怎麼了?紅葉?……。」
※※※
這是我們以後的家,喜歡嗎?
嗯,有花、有蝶、有藍天,神仙都沒我們幸福我們把瓦片換成藍色,把牆涂白,這就是典型希臘風格了。把它創造成令我們依戀的家,即使你回復記憶,也不會忘了回家的路我不會忘記的,這是我們的家呢。
……
老天!她做了什麼?!她忘了個一乾二淨!
在好友們體諒的眼光下,她沒有多做解釋,便踉蹌的回到公司。她必須獨自想一想。
欣儂說的沒錯,她的記憶需要有鑰匙來啟動,真真實實的呈現在眼前,封死的記憶才肯逐漸丟出她遺忘的。
所以她看到衛極,便不斷夢著與他戀愛的一切、生活的種種︰所以,現下她看到了她與衛極的小屋……沒錯,獨立于百花間的小屋,正是她與他新婚之後的居處。她記起了外觀的藍瓦白牆、窗台上的花草、粉藍的窗簾,屋內約莫有十五坪大,區隔了一房一廳,有鵝黃的床單、桌巾、沙發,還有一幅結婚照掛在床頭上。
簡單的陳設布滿夫妻倆的巧思,他們極力在有限的財力下,創造最高品質的生活,因為那是他們的家!
老天!老天哪!
一幕幕過往飛掠過眼前,不再是從雜亂無章的夢境里抓攫猜測,而是記憶的匣盒一下子翻倒,淅哩嘩啦的傾倒出所有,讓她完全被淹沒!
而她只能手忙腳亂的像收拾打翻一地的公文一般,一一撿起。並加以辨認區分,然後不斷的咒罵自己,任眼淚不止的垂下「噢!」
懊死!真的推倒一桌子文件了!
一下子潮涌而起的記憶,已亂得她幾乎昏厥,手腳也遲鈍了!
冷靜!冷靜!先找出一條主脈絡來串連這些紛亂記憶的圍攻。對,她最好一邊做事一邊想。以往她都是手腦並用思考決策的,那對她很有用。
她蹲子收拾一地的紙張。喘氣、落淚、心跳湍急、雙手顫抖,腦中浮現了她結婚的畫面他們在花田里宴客,人不多,只有附近的一些人家,速水夫婦摟著她哭泣,感謝她讓他們得到那麼多的快樂與安慰。那一對因女兒遽逝而提早衰老的夫妻,將她當成真正的女兒疼愛。
然後他捧著一大束罌粟花來到她眼前,他告訴她︰「你是我的罌栗,一輩子將被你蠱惑至死。」
有人曾經那麼深、那麼深的愛過她,而她做了什麼?抹煞了一切!噢!衛極……衛極……。
她想馬上看到他!對!她必須馬上見他,至少听听他的聲音!倏地起身要找電話或手機,不意又甩落架子上的一件物品玩具盒。
怎麼會在她的辦公室?不是在衛朗那里嗎?
她不該打開的!今天得到的震撼已夠她受的了,但被撞歪的鎖扣自有它的意志。在她撿起來時,鎖扣掉到地上,第二個掉到地上的是一張相片。她看到的是相片背面的字跡衛夫,衛妻,衛子攝于一九九二年八月十五衛子滿月「噢!我的天……」她跪坐在地上申吟,遲遲不敢翻看正面。但腦海內的記憶不肯放過她,夢境里的痛與記憶里的痛相結合。「噢!天哪……」
她生育過!她生育過!
老天!一個母親居然不知道自己生育過孩子!她算什麼母親!
衛朗是那麼可愛的孩子,由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體內生育出來。她是朗兒親生的媽咪呀!
她無法原諒自己!
朗兒……
相片里,她坐在床上,身子偎在更年輕一些的衛極懷中,臉上是滿足的笑容;而他們的兒子被她牢牢抱在懷中。剛吃完女乃的朗兒在襁褓期已表現出他的好脾氣,大大的笑容面對鏡頭,圓圓的大眼有十足的好奇。掛著金鏈子的小手緊捏著父親的手指……。
衛朗的左手還包著一層紗布,因為她咬了他。
「啊!拍得真好。」
她身後傳來裴智宏贊賞的聲音。
「爸爸!您……。」她哽咽的面對父親。
「你秘書說你臉色很糟,所以我下來看看。」他扶起渾身虛軟的女兒,坐在沙發上。
「爸,我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她彷佛回到了幼年時期,雙手抓緊父親的衣袖,猶如抓住僅有的浮木一般。
「終于想全了嗎?朗兒終于有娘了。」裴智宏打趣著安撫女兒激動的情緒。
她吃驚的問︰「您知道?衛極對您說的嗎?」
「我一直覺得朗兒像你,反而不像你口中朗兒的‘生母’。然後衛極來見我的那一天,你只沉浸在已婚的震撼中,我卻只想知道朗兒的身世。而你這個糊涂的母親居然一口否決了我的猜測。別怪我不告訴你,你真的令人生氣,連自己當了母親也忘了,甚至不認為自己生育過。」到後來他便與女婿站在同一陣線,等她這個母親自己想起來。
「我算過,時間不對啊!朗兒二年級,而且……。」她突然住口不語,想到了衛極從來沒說過朗兒是速水詠子生的。即使出生登記時登記了母親是速水詠子,但那又如何?她怎能忘了當時失憶的她正是叫「速水詠子」!
「而且什麼?七歲升二年級又不犯法,何況朗兒在美國就已提早入學。一九九二年出生,虛歲來算是八歲了沒錯呀。你從沒想過是算虛歲嗎?」
她搖頭。
「我不敢去想,因為我無法面對自己可能是個失職母親的事實。我怎麼可以這麼對待他們父子?我明明是這麼愛他們呀!朗兒打一出生就是個乖巧的孩子,我每天抱著他怎麼也舍不得放。有時衛想來搶,我都會翻臉。半夜搶著替他換尿布,我還替他勾了毛線帽、手套、小鞋子,因為我們知道北海道的冬天非常冷……爸,我怎麼可以忘記他們!一忘就是八年!如果……。」她泣不成聲。「如果衛沒有找到我,如果朗兒沒有剛好在‘雲想衣’門外看到我,那也許我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我將不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著我的骨血與深愛的人……爸,我好難過,好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