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霄又以一個眼色制上一邊欲開口的朱追闊,緊緊地盯著韓霽問︰「她叫淨初?你訂婚八年的未婚妻?」話中含著一股沉重,讓簡單的問話霎時變得復雜。
教韓霽在回答時變得極為小心︰「是的,她叫淨初,雲淨初,我們的表妹。」他努力要找尋兄長不對勁的原因,卻怎麼地無所獲。「大哥,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
原本尚有一絲溫情的臉上已不復見任何柔和;冰冷的神色,再度成了他的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任誰也探索不到他的心。揚著一抹教人發寒的淺笑,冷冷地道︰「你的表妹,是嗎?這可真是親上加親啊!」
沒有人能理解他含諷的笑從何而來。而整個客廳因他本身所散發的冰寒凝成一座冰窖,皆噤聲不語,陷入晦暗的沉默中。
此時,韓夫人繃緊的心閃起了不安的預感,強烈到幾乎使她透不過氣來。
這韓霄,突然的歸來,是善意,抑或……惡意?
她的心因種種揣測而糾痛不已……
相公……大姊……對于霄兒,她該怎麼辦才好?
在這個宅子中,已沒有足夠分量的人能以長輩姿態對待他,如果,他存心報復些什麼,她這個二娘除了承受,還能怎麼辦呢?是她欠他的。
韓霄,你意欲為何?
第三章
芙蓉軒是踏月山莊五個院落中,唯一種滿百花的地方。春天一到,百花競放,不僅香味四溢,各色彩蝶花蜂更是妝點得大片花海更形亮麗繽紛,美麗得猶如一副初繪成的晝。
花園正中央一座名喚「探春亭」的亭子正是雲淨初每日必來彈琴的地方。點起一盅檀香裊裊傳天際,琴聲悠悠忽忽,如訴如泣地在天地間游走彌漫,融入初春的盛景中,渾然一體得教人沉醉,怎麼也舍不得介入打擾,破壞這美麗的一刻。
雲淨初已不間斷地彈了一個時辰了,已近午時,春陽也不再溫吞,努力地展現熱力,教人微沁著汗。今日是個晴朗的好日。
這樣的好日,自己實在不該一心愁慘以對。可是,為什麼連彈出的琴音也無快樂的音色呢?強裝而出的愉悅,到底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唉……
而她竟只能為這一切消極以對,絲毫不能掙扎些什麼;逃避與懦弱是她目前僅有的。事實上,她有的一向不多,她的全部世界一直是沉沉的暗,無盡的黑暗。這樣的事實早已教會了她,對于一個瞎子而言,「希望」是奢侈到令她連想都不能想的東西,否則她只會跌得更重。她曾經幻想當有一天醒來時,眼前不再黑暗,但那是奢想;即使八年來有不少名醫前來診治她的眼,但那也只是加速讓她面臨絕望罷了。
她的生活一直在絕望中堆積,已瀕麻木的地步,偶爾稍有牽動,也是蝕心的疼痛。
少欲少求已成了她不讓自己受傷的方法。
可是……為什麼此刻不該有的妄念竟是這般困住她?她是個有缺陷的人,怎麼能放任自己去任性行事?即使一顆心失落了又如何?誰會因著一時的沖動去娶一個瞎子,進而賠上一生去照顧她?世上不會有這種人的!
她必須面對殘酷的事實,必須殘酷地警告自己,否則,當別人再度無情地傷害她時,她會承受不住,而致終生再難治愈那創痛;她只能理性地去選擇一條安全的路走。她沒有資格冒險,她沒有命去賭……
「啪!」地一聲,撫在手下的琴居然斷了一根弦,她低呼了聲,縮回疼痛的右手指頭。流血了,她輕輕地將指頭含入口中。通常在她彈琴時刻,會叫碧映帶丫鬟退下,不讓人打擾;要是碧映在呀,怕不大呼小叫了!
食指有些疼,琴弦斷了也不好再彈,正想起身自己模索回房,不料,她的手居然被抓住了!
有人?怎麼她沒有感覺到?!直到自己受傷的右手給抓住了,她才強烈地感覺到身側不知何時傳來一股強猛的存在感。
「別慌。」
韓霄抓過桌上的手巾小心地為她清理傷口,其實只是小傷而已,但他就是不能忍受有任何不適出現在她絕美出凡的面容上;而她無瑕如玉的肌膚也不該有任何瑕疵出現。
「你!你……」是他的聲音!但他怎麼可能會在這兒出現?雲淨初未受傷的左手真切地模到他結實的胸膛,猶如被燙到般,連忙了回來,小拳頭緊緊地貼在自己心口。
「是我。」他看著她,眼神復雜,語氣也復雜,亦怒亦喜,交錯之後成為一種森冷表象的漠然。
她為他語氣中的不善而想縮回手,但他牢握著。掌心的溫柔與他的聲音成強烈的反比,讓她不安又困惑。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因為這里有你。」包扎好她的手指,他依然不打算放開她。輕聲地說著他的回答,所有摻雜的情緒,全在眼眸中化為似水柔情。
這樣由剛中蘊含著的柔意,最教人心慌情亂,她有些抖瑟地開口︰「這樣是不行的,你……自行闖進……而我,而我已……」
她已許配給了人,而且未婚夫是他唯一的弟弟!他的心中閃過微微的疼,而急速涌上的蠻橫教他冷了心,掩住了初冒出的柔情蜜意。她姓「雲」,這便足以讓他做任何事都無須愧疚。
「你已如何?」他輕笑,一手托住她潔美的下巴,氣息拂在她面孔上。有絲輕薄意味。
她左手從袖袋中掏出他給她的腰飾,難過于他轉變得輕浮,抖聲道︰「還你。也請你把鎖片還給我。」
想不著痕跡退開他的掌握,卻由不得她動,他原本握著她手掌的手,不知何時已摟住她縴腰,讓兩人的距離益加親密。
韓霄接過腰飾。不言不語地凝視她,是忘形于她的絕艷,還是心思深沉地想算計于她?真要傷她,太簡單了,但他真的忍心嗎?
雲淨初推著他胸膛︰「我的玉鎖片呢?」無奈怎麼也拉不開彼此的距離。
「不給你。」他將腰飾配戴在她腰際,以不容她抗拒的強硬,宣告著某種教人害怕的訊息。
「你!」她嚇壞了!怎麼也猜不透這形如鬼魅的男子如何能輕易來去自如,又這般張狂。而他種種行為都有著矛盾的自我掙扎,對她所做的任何事,似乎都是他想,卻又不情願,因此以憤怒來宣泄。「你不可以……不可以這樣……︰我已經有未婚夫婿了,你不……」
「你以為我會容許嗎?」他陰騭地笑著,鎖定她咬白的櫻唇,在那蒼白的唇瓣上,殘留一抹血滴,教人忍不住想舌忝去而他也做了,俯下臉,以唇覆住她的嬌女敕,吸吮去她唇上的血,在在掠奪她的清純。
這種介于輕佻與狂掠的行為,因包裝著寵愛的氣息,所以不致于讓她感到被羞辱了,可是,被侵犯了卻是怎麼也不容忽視的事。他……沒有資格這般對她!他沒有資格奪取連表哥也不曾取得的東西!
彼不得手指的疼,她用力推他。這人,這人不會是她今生的良人,不會是握著她手呵護她黑暗一生的人,她絲毫都不能沉迷在短暫的心醉神迷中,而或忘了她需要的是一輩子的眷寵守護。
不會是他!絕對不會是他。
因為……再好的男人也不願為了一個瞎子賠上一生。她是美麗,但她的美麗不會太久,而失明卻是一輩子的事;無時無刻,她都會這麼提醒自己她是個一無是處的瞎子!
她的掙扎漸漸無力,而淚水因殘酷的事實而奔流滿頰;無聲的控訴往往比死命的掙扎來得教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