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祿眨巴著純真無辜的眸子。
「沒啊!娘子,為夫說話原就這樣兒的不是麼?」
「你就不能說點人家听得懂的話?」
「咦?誰人不懂嗎?」金祿笑得更無邪。
「少給我裝蒜,剛剛……」滿兒又想笑了。「剛剛那些就沒人听得懂!」
「娘子妳不就懂了。」
「那是我,我是……」忽地頓下,滿兒疑惑地轉眸。「等等,大姊,妳又沒跟他說過話,為何說『常常』听不懂他在說什麼,又提到大表哥?」
竹月蓮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她,轉而正面對著金祿。
「你認不得我了嗎?這也難怪,那年到青海之前我大病了一場,病得瘦骨嶙峋、形銷瑣立,只剩下一把骨頭,跟眼下的我迥然不同,兩個人似的,你不認得我也不奇怪。」瞥一眼滿兒,「就是那場病害得我無法生孕的。」再轉回去對金祿又笑了一下。「十二年前,青海昆侖小山,我叫竹月蓮,你還記得嗎?」
「竹月蓮?」金祿認真思索片刻,雙眸陡睜,「咦?是大姑娘你啊?這可巧,我還想著呢!岳父姓竹,姑娘也姓竹,這姓可少見,原來是一家子人。不過……」他驚異地上下打量竹月蓮。「大姑娘不說,我還真認不準呢!」
「十二年前?昆侖山?」滿兒喃喃嘀咕。「該死,不會這麼湊巧吧?」
竹月蓮輕輕嘆息。「就是這麼巧啊!滿兒。」
滿兒的臉扁了。「就是他?」
竹月蓮頷首。「就是他。」
滿兒怔忡半晌,忽地胳臂肘往後一頂。「都是你!」
金祿捂著側月復,齜牙咧嘴。「娘子,我又怎地惹妳挫火兒了?」
沒理會他,「這樣的話嘛……」滿兒兀自模著下巴沉吟。「唔……我想我們最好趁她尚未回來之前離開,免得撞上了。」
「不,」竹月蓮不贊同她的想法。「滿兒,我想的恰好與妳相反。這種事妳不及早讓她覺醒,難道真要讓她等一輩子?」
「說得也是,不過……」滿兒苦笑。「她會恨死我的!」
「妳們姊妹倆在說什麼我不懂,不過……」竹承明中途岔進來。「滿兒現在要離開我絕不同意!」
「為什麼?」
「為父尚未跟女婿提那事兒啊!」
聞言,滿兒不禁猛翻白眼。「天哪!爹,就跟你說他絕不會同意,你干嘛又提啦!」
「不管女婿同不同意,好歹讓我提一下呀!」竹承明堅持道。
「不可能的事,你提也是白提啦!」
金祿左邊看看、右邊瞧瞧,滿眼迷惑。「你們在說啥?要跟我提啥?」
滿兒瞟他一眼,冷笑,慢條斯理地走開。
「好吧!既然是你自個兒問的,你就自個兒去頭大吧!」
金祿更是疑惑,竹承明有些按捺不住興奮地湊過來。
「我說女婿,你有四個兒子對不?所以……咳咳,過一個給竹家如何?」
「……咦?!」
金祿一听當場傻住,滿兒在一旁笑得打跌,知道金祿腦子里想的一定跟她想的一樣。
要把大清皇族的孩子過繼給前明皇族,好讓他們繼續反清復明大業?
太荒唐了!
第四章
由于竹承明改行去纏金祿,滿兒得以恢復輕松愜意的日子,每天吃喝玩樂過的像個廢人似的好不快活,偶爾去听听竹承明央求金祿過一個兒子給竹家,而金祿就故意說那種沒人听得懂的話給竹承明听,竹承明再回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詞,每每听得滿兒笑倒在地上起不來。
「三姊、三姊,告訴我們嘛!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話嘛?」
看她笑成那樣,竹月嬌也很想分享一下,但是滿兒總是笑得說不出話來。
又有時像這日,金祿到達山莊十多天後,一大清早天就開始下起雨來,浙瀝瀝的,不大不小但下個不停,好像永遠都停不了了似的。
這下子出不了門了,滿兒便笑吟吟地招招手喚來夫婿。
「夫君,好無聊喔!唱支曲子來听听吧!」
「娘子要听什麼曲兒?」
「自然是貴妃醉酒,喂,要化妝換女裙喔!」
「咦?可是娘子……」
「快去!」
「……好嘛!」金祿委委屈屈地回房去了。
待他再出現時,驚艷的贊嘆聲接二連三,此起彼落,各個都看傻了眼,沒有人相信眼前那位嬌弱動人、媚眼如絲,一舉手、一投足皆是風情的美娘子原是個大男人,那細膩婉轉的唱音與柔美圓潤的身段更教人差點把眼珠子都給瞪出來,情不自禁紛紛鼓掌叫好。
就在這最熱鬧的當兒,竹月仙回來了,一進大廳見竟然有個清麗婉約的女人在那邊唱戲,四周的人听得如痴如醉,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身後跟著一位頭纏白巾,身穿白衣白褲黑掛子的白族男人,同樣目瞪口呆。
「她……是誰呀?」
「我也不認得。」
第一個察覺到他們的是金祿,唱得正精采時中途斷音,其他人才回過神來。
「二姊,段大哥,你們回來了!」竹月嬌立刻搶上前去歡迎他們,一臉饞像,口水都涎到下巴上了。「可有幫我帶雞縱回來?」竹月仙把個小包交給她,她立刻歡呼一聲跑去找廚娘。
逃了!
滿兒與竹月蓮相顧一眼,旋即示意金祿回房去卸妝更衣,再與那位白族男人熱絡地打招呼,他是白族土司段復保,個性爽朗樸實,算來應該是竹氏姊妹的師兄,因為他的父親就是竹氏姊妹的師父,每一回她們到大理城游逛,他都會超乎熱誠的招待她們。
竹月蓮曾私底下告訴滿兒,段復保也等了竹月仙將近十年,但竹月仙從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即使如此,他還是打算繼續等下去。
寒暄一過後,大家伙兒一塊兒坐定,下人奉上熱茶。
「剛剛那位是?」竹月仙問。
「是妹夫,」竹月蓮瞟一下滿兒。「特意來找滿兒的。」
「原來如此。」竹月仙神情漠然,沒什麼興趣,淡然應一聲後便轉向竹承明。「爹,我得先向您說一聲,這趟去昆明,我們……」
「月仙,」竹月蓮從旁硬生生打斷她的報告。「妹夫是熟人,妳也認識喲!」
竹月仙怔了怔,回過臉來,「他是熟人,我也認識?」蹙眉想了一下。「但我並不認識會唱戲的男人呀!」
「因為當時我們並不知道他會唱戲。」
「當時?」
竹月蓮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十二年前,昆侖山。」
「十二……年前……」竹月仙呢喃重復,目光迷惘,仿佛听不懂竹月蓮在說什麼。「昆、侖山?」
竹月蓮暗嘆。「妳一定記得,月仙,妳從沒有忘記過他不是嗎?」
「記得……」竹月仙兩眼發直地瞪住竹月蓮。「誰?」
視線徐徐移向通往後屋的大廳側門,「他。」竹月蓮輕輕道。
竹月仙沒有動,依然瞪著她,直到……
「昆侖山一別十二年,二姑娘可安好?」
竹月仙全身一震,臻首猛回,恰好瞧見那個她苦苦相思了十二年的人在滿兒旁邊的椅子坐下,後者雖已月兌離當年那青澀少年的模樣,卻仍舊稚女敕得像個大孩子,笑容依然純真無邪似金童。
「怎麼,二姑娘不認得我了?那倒是,都十二個年頭了,若非遠來滇境尋找我家娘子,誰也想不到還能得見,更料不到二姑娘竟會是我家娘子的姊姊,這可真是巧,妳說是不,二姑娘?」
仿佛被點了穴道似的,竹月仙一動不動,兩眼盯住金祿一眨不眨,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好像在這一瞬間被奪去了魂魄,痴了、傻了。
竹承明黯然嘆息,竹月蓮與滿兒都看不下去地移目他望,陸家兄弟暗暗羨慕竹月嬌逃得快,不必面對這種場面,早知道他們也跟著跑了;而段復保則若有所悟地看看金祿,再轉注竹月仙,眼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終于明白此刻大廳內的氣氛為何如此沉重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