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文超與後面的司馬青嵐不約而同地瞪大兩眼,失聲驚呼。
「原來先生……」
「噓!」君無恨示意他們噤聲,然後拉緊絲線閉目听診。
片刻後,他睜眼,表情有點疑惑。
正當這時,原以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突然坐起身,嘟著嘴說︰「娘娘,人家不要睡啦!」
入眼孩子異常秀氣的五官,君無恨霎時眼泛異彩,眸光發亮。
片刻後,他才垂下眼眸,蹙眉沉思許久。
「請教聶老爺,令嬡為何會發瘋呢?」
「這……」
「治病要對癥下藥,倘若不知病因,我又如何下藥?」
聶文超苦笑。「好吧!不過這是家丑,尚望先生莫要傳至他人耳里。」
「這是當然,我是大夫,不是三姑六婆。」
「那麼先生請至偏廳奉茶。」
一會兒後,君無恨、聶文超與司馬青嵐在偏廳各自落坐,奴僕亦奉上熱茶,聶文超略一思索後便開始全盤托出他所謂的家丑。
「我想,這事該從小女七歲那年開始說起吧!那一年……」
第十章
「……自那日開始,小女就瘋了,到如今已有三年又九個月,幸好孩子出生後,她就不再往外去瘋去鬧,只守在孩子身邊寸步不離,倒也平安無事。只是她不讓任何人接近,否則她就拿刀砍人,又瘋又鬧,實是令人無可奈何。」
筆事結束了,偏廳內維持了好一陣子的靜寂。
「聶老爺。」
「先生?」
「你可曾後悔?」
乍聞這個問題,聶文超不禁愣了一下,繼而發現君無恨的表情雖然平靜,眼神卻怪異無比,不知為何,一觸及那視線,心里竟有點發毛。
「這個……說不後悔是假的,否則我就不會老老實實的把當時執意要隱瞞的秘密透露出來。但是……」聶文超苦澀的嘆了口氣。「當時不那麼做,我還能怎麼做呢?」
君無恨注視他片刻,忽又收回怪異的眼神,起身。
「既然如此,那我要走了。」
「咦?先生,怎麼……」
君無恨微笑。「我必須回西陲一趟,那兒才有我需要的藥草。」
「原來如此。」聶文超恍然道。「那麼先生何時回來?」
君無恨的笑容突然變得很詭異。
「很快,非常非常快!」
忘心居,曾是聶冬雁娘親養病之所,如今卻是聶冬雁與孩子的居處,沒有多少人敢踏足,就連秋香也不敢留在這兒過夜,怕聶冬雁一時失常,半夜里跑來把她給砍了,所以忘心居在夜里都只有聶冬雁母子兩人。
「娘娘,再玩一下下嘛!」
「不成,晚了,你得睡了。」
「可是人家還不想睡嘛!」
「睡。」
「娘……咦?娘,那兒怎麼有個人?」
孩子指著窗戶那邊,聶冬雁看也不看一眼。
「你看錯了。」
「真的嘛!娘,那兒有個人,他在對我笑耶!」
「來,快睡,不然明兒不給你到外頭玩了喔!」
「好嘛!」
于是,孩子躺下去睡了,聶冬雁為他蓋好被子,再低吟著曲子哄他睡,依然看也不看一眼來在她身邊的人。
君無恨盯著她左手上的護腕片刻,再拉高視線凝住那張憔悴枯槁,不復昔日美貌的容顏半晌。
「聶姑娘,妳根本沒有瘋,對嗎?」
聶冬雁理也不理他,兀自輕重有致地拍拂著孩子。
「如果我告訴妳我是毒閻羅呢?」
聶冬雁依然不理不睬,君無恨微微一笑。
「好吧!妳不相信我,沒關系,我想妳應該可以相信另一個人。」
他輕輕拍了兩下手,驀地,窗外又飛進另一個男人,笑吟吟的來到君無恨--毒閻羅身邊,同樣注視聶冬雁好一會兒。
「聶姑娘,我讓小六給妳送來的那條小白蛇不在了嗎?」
曲子驀然中斷,拍拂的手也停了。
「聶姑娘,我想我的外表並沒有改變多少,妳認為呢?」
好半天過去,終于,聶冬雁慢之又慢地把臉轉過來,于是,一張笑容可掬的臉映人她的瞳孔內,那在遙遠的記憶中仍有印象的五官。
是的,他沒有改變多少,只是由一個青澀的年輕人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
「笑閻羅……」她低低呢喃,悲傷地、哀愁地。「那……那條小白蛇牠……牠跑了……」
「我知道。」笑閻羅頷首。「告訴我,妳為何要裝瘋?」
「他們……」聶冬雁眼眶紅了,「他們要讓我喝打胎藥,還要……還要我再嫁給司馬青嵐,我只能這麼做。只要我瘋了,我就可以不吃他們給我的東西,自己去找沒有問題的食物,只要我瘋了,司馬毅就不會讓他的獨生子娶我;只要我瘋了,我就可以把孩子留在身邊,我……」她哽咽著。「我只能這麼做。」
笑閻羅與毒閻羅相對一眼。
「那麼,妳願意跟我們走嗎?」
聶冬雁含淚笑了。
「我一直一直在等這一天……」
于是,這一夜,冬至的晚上,聶冬雁帶著孩子從聶府里失去了蹤影。
往西陲的官道上,一輛雙挽健馬拉著的烏篷車正緩緩向西行進,駕車的是一位英俊斯文的男人,在密掩的車簾里,一個清秀的小娃兒忙著解決一大包各式各樣的糕餅,還有一位瘦削枯槁的少婦和一位笑咪咪的男人相對而坐,他們在談話。
「大哥怎麼知道我呢?」
笑閻羅聳聳肩。「久不見小六回家,也沒有他的消息,我心里擔心,便出門來找他,循著法海寺的線索找到蘇州,卻發現唯一可能知道他的下落的人發瘋了,于是便召喚二弟來看看能不能治好妳,再由令尊口中得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于是我倆便趁夜來找妳了。」
聶冬雁點點頭,然後轉眸去盯著兒子好半天,目光中是憐愛,也有不舍。
「大哥。」
「弟妹?」
「這孩子叫痴月,八月十五子時生,雖然很頑皮,但只要好好跟他說,他還算是很听話的。」
笑閻羅不由得皺了皺眉。「弟妹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大哥是他的大伯,不該知道嗎?」
笑閻羅沉默一下。「是該。」
聶冬雁收回凝住兒子的視線,微微一笑。「所以我才告訴大哥的嘛!」
是嗎?
笑閻羅狐疑地打量她那過于平靜的神態片刻。
「弟妹,妳真想到閻羅谷去嗎?」
「那當然,我還想問大哥,無論如何,大哥一定會帶我去閻羅谷嗎?」
「只要弟妹想去。」
「大哥務必要帶我去,我已經是慕白的妻子了,生是李家的人,死也該是李家的鬼。」
「那我一定會帶妳去。」
話說到這里,不知為何,笑閻羅越來越覺得有什麼不對,正想再問,前面的君無恨掀開車簾探頭進來。
「入夜了,大哥,前頭是長安城,要進城嗎?」
「進城吧!」笑閻羅心不在焉地回道。「今兒進城過一宿。」
未久,他們便宿入長安城中最僻靜的客棧內,包下了整座西進院落,待用過晚膳後,正要各自回房安歇的笑閻羅突然被喚住。
「大哥。」
「嗯?」笑閻羅回眸。
聶冬雁笑得粲然。「月兒說想要跟你一起睡呢!」
「是嗎?」笑閻羅不在意地伸出兩手。「那就過來跟我一道吧!」
聶冬雁溫柔的親親兒子,低聲叮嚀,「月兒,往後要乖乖听大伯的話喲!」等孩子乖巧的點了頭後,她才把孩子交給笑閻羅。
往後要乖乖听他的話?
往後?
听到這句話,笑閻羅突然感到非常不安,抱著孩子,他蹙眉凝視著轉入房內的縴細背影,半晌後,他毅然將孩子交給毒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