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能不伺候小姐呢?」秋香哀傷又懊悔地垂下雙眸。「倘若不是因為我害怕而出賣了小姐,姑爺也不會死,姑爺沒有死,小姐也不會發瘋,這一切都是我害的呀!」
人,往往在做錯了之後才知道自己錯了,卻已追悔莫及。
梅池畔,曾是天香國色的少女,依然披頭散發,一身襤褸地抱著孩子喃喃細語,而在月牙門傍,她的父親黯然地嘆息不已。
「老爺,還是把她送進庵里去療養吧!你可知現在城里頭有多少人在講閑話,還有人在打賭說她到底是被強暴,還是被男人騙了,咱們聶府的臉面都被她丟盡了,妾身以為……」
「杏娘!」
這一聲低喝飽含怒氣,杏夫人不禁有點忐忑。
「老爺?」
聶文超緩緩側過眼去瞧著好似陌生人的繼室。「妳就這麼恨雁兒她娘嗎?」
杏夫人神情微變。「妾身……妾身不懂老爺何意?」
「妳懂,」聶文超嘆道。「其實我自己也知道,只是不願去想它而已,總以為雁兒她娘既已過世,再去計較也是無用。但妳卻變本加厲,非要害得雁兒也跟她娘一樣悲慘不可,我現在才知道妳竟是如此惡毒!」
「老爺,您怎能這麼說,」杏夫人尖聲抗議。「我也是為了咱們聶府著想啊!當初我一提,老爺您自個兒也道妾身說的很有道理不是嗎?」
「當時我是急了,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的立場才好,更為兩家人的安全憂心,總以為無論如何都無法兩全其美,因此才會妳一說我便同意……」
聶文超滿面懊悔,可悲的是,無論如何已挽回不了。
「但時日過去越久,眼見雁兒變得如此淒慘,我才察覺自己真是錯了,雁兒說的沒錯,我們是畜生,是忘恩負義的畜生,是以怨報德的禽獸,提議那麼做的妳是惡毒的畜生,而同意妳的我是愚蠢的禽獸!」
「老爺,妾身絕不承認是畜生!」杏夫人憤怒地圓睜杏眸。「所謂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妾身這麼做又有什麼不對?是妾身救了聶府免于被閻羅谷牽累滅亡的厄運不是嗎?」
「妳救了聶府?」聶文超嘲諷地嗤聲一笑。「妳什麼時候救了聶府?就算我們不那麼做,聶府也不會有事,而現在我們到底得到了什麼結果?一輩子的不安,永世的懊悔!」
「老爺……」
「不用再說了!」聶文超厭煩地拂袖轉身背對杏夫人。「妳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妳。」
望著丈夫的背影,杏夫人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錯了,因為丈夫這一句「不想看到她」的期限,說不定是一輩子的。
她失寵了!
「別太靠近,麼妹會發瘋的!」
聶元春趕忙拉住還待往前的司馬青嵐,不讓他太靠近那對嬉樂中的母子。
「別看她現在好好的很正常,一旦發起瘋來她可是會殺人的呢!」
「殺人?」司馬青嵐驚呼。
「雖然還沒有真的殺死過人,但有兩個下人殘廢了。」
「她還沒有痊愈嗎?」司馬青嵐遲疑地問。
聶元春搖頭。「爹請了許多大夫來診過,每一個都沒轍,只說盡量不要去刺激她,看時間久了是否會自己慢慢痊愈。」
司馬青嵐沉默了會兒。
「一得知麼妹發瘋,我就知道是我們錯了。」他喃喃道。「華山派掌門齊集人手吆喝著說要剿滅閻羅谷,結果大舉趕到西陲去找了整整三個月都找不到閻羅谷在哪里,找到大家都厭了、煩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行動就這麼不了了之,可嘆我們還為了這件事做出此種忘恩負義的舉動,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又何嘗不是,」聶元春苦笑。「但錯已鑄成,我們又能如何?」
「當時我們為何會同意呢?」司馬青嵐問他,也問自己。
「我以為我是為麼妹好。」
「我也這麼以為,但是……」司馬青嵐慚愧地深嘆。「每當我靜下心來捫心自問,我真是為了麼妹嗎?不,不是,我是為了我自己,我嫉妒李公子,嫉妒得恨不得他消失,我被我自己的自私蒙蔽了。」
「你……」聶元春頗意外地看著他。「也會有如此負面的情緒?」
「一直以為自己多出色,現在才發現自己也是個平凡人啊!」司馬青嵐苦澀地自嘲道。
「那世伯呢?他又為何同意?」
「為了家母,他不希望家母受到這件事的牽累,我想,只要是為了家母,他的良心也可以撇開吧!」司馬青嵐搖搖頭,再嘆氣,然後伸長脖子遠遠望過去。「孩子真秀氣呢!苞他爹一個模子似的。」
一提到那孩子,聶元春的興致也來了,對自己的孩子他都沒這麼感興趣,也許是因為對那孩子感到有所虧欠吧!
「我也這麼覺得,簡直像是看著麼妹夫一樣哩,可惜麼妹總不讓人接近。」
「我想我會很喜歡有個這麼秀氣的兒子。」
听司馬青嵐這麼說,聶元春不由得皺了一下眉。
「你還是打算娶麼妹?」
「當然。」
「可是……」聶元春遲疑著。「你是獨生子,而麼妹……麼妹可不一定會讓你踫她……」
回過頭來,司馬青嵐眼神瞭悟。「家父來過了?」
聶元春頷首。
司馬青嵐淡淡一哂。「我會說服他的。」
「可是……」
「我意已決,你毋需再勸。」
聶元春搖頭嘆息。「你這是何苦呢?」
「這是我欠李公子的,我想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是我砍斷了李公子的左手,所以,我有責任替他好好照顧她們母子倆。而且……」司馬青嵐的視線又轉回到那對母子身上。
「就如同麼妹對李公子的痴一樣,我對麼妹也是那般痴,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深愛她,除了她,我不想要別人。」
聶元春凝視他片刻。
「這世上的痴人真是可憐!」
孩子三歲了,清秀得像個靦腆的小女娃,卻活潑得像個小瘋子,聶府里每個人都想逗弄他,但聶冬雁不讓任何人接近他們,就像只母獅一樣緊緊護衛著自己的幼獅,大家只好遠遠的逗弄那個小可愛,因為……
聶冬雁仍是瘋的。
「世伯、世伯,請來了、請來了!」
急促的腳步聲快速奔進聶府大廳,聶文超聞聲趕出來,但見司馬青嵐一副興奮的樣子,不由得詫異不已,
「什麼請來了?」
「那位西陲的名醫啊!」
「真的?你真的請到他了?」聶文超歡喜莫名,但只一剎那,他的表情又沉黯下去。「可是雁兒根本不讓任何人接近她,又如何讓他診治?難不成又跟前幾位大夫一樣,遠遠看看就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診斷,然後走人?」
「世伯,不要沮喪,先讓他瞧瞧再說,說不準他有辦法呢!」
于是,西陲名醫被請進聶府里來了。
那是位三十多歲,英俊瀟灑的斯文人,姓名很特別,君無恨,親切又隨和,不像大夫,倒像是那種在私塾里老被學生欺負的師傅。
「先生,請止步。」才剛踏入內室,聶文超就開口阻止君無恨繼續前進。
「這里?」君無恨訝異地看看自己站的地方,再看看房間那頭正在哄孩子睡覺的聶冬雁。「要我在這里診病?」
「再往前小女會發瘋,」聶文超歉然道。「她一發瘋就傷人,所以……」
「原來如此。」君無恨點頭表示了解,隨即探懷取出一小卷絲線。「那我只好這麼診。」話落,手指輕輕一彈,絲線倏忽筆直飛向房間那頭,眨眼問即在聶冬雁的手腕上繞了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