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有事,孩子交給你。」
「什麼事?」
「也許是……救人的事。」
搖曳飄渺的燭光下,聶冬雁獨坐床沿,雙眸專注地凝住左手腕上的護腕,眼神如夢也似的溫柔。
良久,良久……
「現在,慕白,我可以去找你了吧?」
幽幽呢喃著,她掏出懷里的匕首對住自己的胸口,微笑,回答自己。
「是的,可以了。」
聲落,手一使力,刺下……
就在這一瞬間,燭火微晃,人影倏閃,聶冬雁只覺眼前一花,手上驀輕,當她定楮細看,手上的匕首業已不見,抬眸,笑閻羅持著匕首搖搖頭。
「太傻了,弟妹。」
聶冬雁呆了呆,驀而像個瘋婆子一樣尖叫著撲過去。
「還我!還給我啊!」
笑閻羅頎長的身軀微微一側,聶冬雁一撲而空,轉身再撲,笑閻羅把匕首往自己身後一藏,她憤怒地撲在他身上又打又捶。
「還給我!還給我啊!」
「不可,弟妹。」
「為什麼不可?」聶冬雁狂怒地尖叫。「是我害死他的呀!如果不是我逼他和我成親,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帶他回家,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要他救我的家人,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要他答應我不要傷害我的親人,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有那種忘恩負義的爹爹,他不會死……」
她悲愴地痛哭。
「我愛他呀!我是這麼這麼愛他呀!但是我卻害死了他!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呀!他卻不準我死,他是要懲罰我嗎?明明知道失去了他,我活著是生不如死,他卻逼我答應他要為了孩子活下去,要為他留下李家唯一的血脈,他是在懲罰我嗎?懲罰我害死了他,是嗎?是嗎?是嗎……」
靠在他陶前,她綿長的哀哀悲泣,宛如杜鵑泣血。
「你們七閻羅不是都會為親人報仇的嗎?為什麼不殺了我替他報仇?為什麼?是我害死了他,殺呀!殺了我呀!殺了我為他報仇啊!為什麼下殺了我?」她用力扯住他的衣襟質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非常輕柔地,笑閻羅說道︰「小六沒有死。」
哭聲驟然噎住,又靜了好一會兒,聶冬雁方始猛然瞪大眼,怔愣地一臉茫然。
「你……你說什麼?」
「小六沒有死。」笑閻羅重復了一遍。「我並不是今年才出來找小六的,那一年,因為小六業已兩年沒有回去過年,我很擔心,所以出來找他,從法海寺那兒得知妳是聶府麼小姐,于是專程趕到蘇州去,但尚未到蘇州便因踫上大雨而在一處河邊的涼亭避雨,不經意瞧見河中有人載浮載沉,便順手救了那人上來……」
他猶有余悸地搖搖頭。
「當時可真是嚇壞我了,沒想到我救上來的人竟然是渾身傷痕累累,氣息奄奄的小六。我看小六身上的傷受創未久,為免傷他的人再追下來,于是在附近的新墳里挖了一具尸首出來,把小六的衣裳給他穿上,並在尸首身上做出同樣的傷,再把尸首扔進河里……」
輕輕地,他把聶冬雁揪住衣襟的手掰開。
「之後,我立刻急召二弟趕來,但二弟雖治得了小六的外傷,卻解不了小六的毒,至多只能壓抑毒性不讓它發作,所以小六整整昏迷了三年多,直至二弟做出千魂絕的解藥,小六才得以清醒過來……」
然後,他把她扶到椅前按下。
「自然,他一清醒,我馬上追問到底是誰傷了他,無論是誰,我非替他報仇不可。可是小六卻恁是什麼也不肯透露,只堅持說他不需要我替他報仇……」
他自己則在另一張椅上落坐。
「但就算他這麼說,我也忍不下這口氣,在所有弟妹中,小六是最溫馴乖巧的弟弟,我怎能忍受他受到這種重創而不聞不問……」
搖著頭,他深長地嘆了口氣。
「妳不知道,他的外傷毒傷雖然都已痊愈,但內傷卻沉重到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整個人瘦得僅剩一層薄皮包著幾根骨頭,我看著實在心疼,所以借口有事出門,瞞著他到蘇州繼續追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笑笑。「後來妳大概都知道了,我得知妳發瘋,而且發瘋的日子恰好是我發現小六的隔天,很顯然的必定跟小六受傷的事有關聯,所以再次把二弟召來為妳看病,二弟卻告訴我妳根本沒瘋,還有一個容貌和小六一模一樣的兒子,我簡直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想到自己當時的失措模樣一定很可笑,他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又吞回去,故作正經地咳了咳。
「總之,既然妳是小六的妻子,我們自然要去接妳回閻羅谷,只是不知妳的心意如何,所以沒有坦誠告訴妳小六沒有死。但現在,我了解妳對小六是真心真意,故也不需要再隱瞞妳了。這樣,妳明白了嗎?」
聶冬雁呆怔地傾听著,表情是不可思議、喟嘆、驚喜,還有想相信又不太敢相信的畏懼與遲疑。
「但……但……那斷臂……」
邊常掛在笑閻羅唇邊的笑容驟而消失,「小六的左臂沒了。」語氣有點陰森。
左臂沒了?
只是左臂沒了?
聶久、雁窒噎一聲,捂住嘴。「你……你是說……說慕白……慕白真的還……還活著?」
笑閻羅頷首。「活著。」
「沒……沒有語我?」聶冬雁抖著唇顫聲問。
笑閻羅搖頭。「沒有。」
臉上陡然綻放出狂喜的光彩,那幾乎令她無法承受的狂喜,聶冬雁的嬌軀微微晃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臉去用雙手蒙住。
「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喃喃絮語著,瘦削縴細的肩開始劇烈的抖顫起來,狂溢的淚水不住從十指中滲出,無聲地表達她無盡的感恩與喜悅。
默默地,笑閻羅起身離去。
他不再需要擔心這位痴心的弟妹了,所以,他要去敲二弟的門要回小六的兒子--管他們是否已經睡了,然後好好和那個可愛的小子親熱親熱。
那小子,可真是像極了小六呢!
胡笳淒婉,駝鈴清脆,黃沙漫漫的戈壁一眼望不到盡頭,粗獷豪邁,遠處的雪峰是祁連山脈,而地平在線是灰藍的蒼穹,蒼涼又遼遠。
敦煌不但浩瀚遼闊,連天接地,而且冬天又干又冷,少雪,但天寒地凍,風沙依然那麼大,還有塵暴,在這種天氣來到這種地方還真是折磨人,幸好他們只是經過,而非逗留。
不過他們卻意外地踫上了一個人,一個純粹跑來看「熱鬧」的家伙。
「嘿嘿嘿,大哥、二哥,我來『接』你們了!」
那是一個古靈精怪的男人,明明都有二十六、七的歲數了,卻還一臉刁鑽頑皮,像個小頑童似的。
「接?」笑閻羅冷笑。「我是你兒子,用得著你來接?」
「哈哈哈,別這樣嘛!大哥,」那男人擠眉又弄眼地湊上來耳語。「我是想先來瞧瞧六嫂和小佷子,听說,咳咳,六嫂是江南出了名的大美人兒,多少男人搶著要她作老婆,是不是真的?」
笑閻羅翻翻白眼。「無聊,給我滾回去!」早知道就不寫信通知他們了。
「真是,大哥,讓人家先瞧瞧又怎樣嘛!」那男人咕噥著轉向毒閻羅。「哪!快告訴我,二哥,到底哪位是六嫂呀?」
毒閻羅沒有理睬他,徑自向聶冬雁介紹。
「弟妹,這家伙是老麼鬼閻羅,叫他小七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