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光下,她看得非常非常專注,剛剛就算他申吟給她听,她大概也听不到,于是他用力推推她,她猛然回神。
「啊,你醒了,又痛了嗎?」
「我渴了。」
韓芊卉立刻去倒了杯茶來喂他喝下,再替他重新蓋好被子。他的眼圈黑了,看得出他被不時打斷睡眠的痛楚折磨得有多疲憊。
「再睡吧,還沒天亮呢!」
樸孝寧還不想睡,他想知道……「妳剛剛在看什麼?」
他問的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問題,只不過是一句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問話,韓芊卉卻突然眉飛色舞起來,好像剛剛被點到名當王妃似的。
「醫書,我叫河永敬幫我找的,但沒想到……」她興奮地拿起其中一本翻開來。「我原只是想要《鄉藥集成方》和《醫方類聚》,他卻連《東醫寶鑒》也給我找到了,真是意外,這應該是四十年後才會出版的書,竟然……」
表情驟然僵住,呆了好一會兒後,韓芊卉才小心翼翼地瞥過眼角去偷看,瞧見樸孝寧若無其事地對她微笑,好像沒注意到她剛剛的語病,這才松了口氣。
「總之,我想我應該可以在這里頭找到更好的醫療辦法。」
「我也相信妳可以。」樸孝寧頷首。
「那麼妳剛剛說這本書應該是四十年後才會……」
「我看書!」韓芊卉猛然轉回去面對書,順便把耳朵緊緊關閉起來。
樸孝寧望著她一會兒,無奈地搖搖頭,闔眼繼續睡。
而韓芊卉原本是為了回避他的追問而假裝看書,沒想到隨意翻開的頁面上恰恰好是密陀僧、黑錫丹和樟丹的中毒癥狀和解毒藥方,兩眼馬上緊盯上去,一邊翻閱《百草圖鑒》兩相對照。
晨曦初起的那一刻,她終于喜出望外地笑開來。
就是這個!
第九章
罷踏出一步,猛地打了個哆嗦,韓芊卉立刻轉回房去取了一件綢緞棉上衣穿上,順手再拿一件絲綢長袍掛在臂彎,然後又走出去,穿過廂房順著月廊左拐右彎來到書房外。
河永敬在竹林前和婢女閔珠說話,兩人一見到她便恭恭敬敬地對她施禮。
「二夫人。」
其實他們並不需要對她如此恭敬,朝鮮時代的嫡庶妻妾之分宛如天與地之別,正室大老婆是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妾室卻跟婢女沒兩樣,一點地位都沒有。
可是在清竹別堂里工作的奴僕們都清楚得很,韓芊卉這位二夫人是不一樣的,別說她懷有夫人生不出來的孩子,主子對她寵愛的程度更是非比尋常,不僅把清竹別堂讓給了二夫人,竟然還長住在二夫人這里。
般不好有那麼一天,這位二夫人會變成大夫人也說不定呢!
「天哪!你們穿這樣不冷嗎?快去加件衣服吧!」
話落,韓芊卉轉進過廊到書房,樸孝寧坐在案後看書兼打瞌睡,她先為他披上長袍驚醒了他,再扶著他的肩膀直直地坐下去,因為她的肚子已經不容許她大剌剌地彎腰做健身運動了。
「覺得怎麼樣?」
「很好。」樸孝寧輕撫她的肚子。「妳呢?」
「不用問,肯定比你更好千倍!」韓芊卉咕噥,「這麼說,那個藥方有效?不過……」懷疑的眼神斜斜地飛向他。「真的很好?」
「頭不痛了,只有在起身走路的時候會頭昏,胸口也是僅有在那時候會覺得悶,坐著的時候完全不會,全身無力的情形也減輕了,食欲恢復了……一半,就算是想吐也忍得住,肚子只是有點脹脹的……」
韓芊卉瞇著眼,「嗯?」好像在警告他不準說謊,否則就有他好看的!
樸孝寧失笑。「好吧!一天頂多痛個兩、三回,而且不會痛太久。」
韓芊卉點點頭,「那藥方確實有效,不過……」她蹙眉沉吟。「唔……丹參、桃仁、郁金、炙大黃、甘草、綠豆、上茯苓、金錢草……好吧!綠豆、上茯苓和金錢草的量再多一點好了。」
「還有……」兩眼往案上一瞄,隨即朝月廊外大喊,「河永敬,麻煩你,再泡壺茶來,謝謝!」再轉而注視樸孝寧。「茶要繼續喝,特別為你調制的食物能吃完就盡量吃完,OK?」
「是,夫人。」
韓芊卉兩眼一橫。「我才不是你的夫人,我只是小……唔!」
她的嘴又被捂住了,被他的唇,而且很久,直到河永敬端著茶盤出現,閔珠捧著茶點尾隨在後,兩人一起站在門口進退不得,只好拚命咳嗽,閔珠則紅著臉興致勃勃地偷看。
樸孝寧慵懶地放開氣喘吁吁的韓芊卉。「拿進來吧!」
兩人低著頭一起把茶和茶點拿進來放好,走出過廊又走回來。
樸孝寧雙眉微挑。「什麼事?」
「那個……」河永敬偷瞥韓芊卉一下。「想請二夫人暫時不要出清竹別堂。」
微微一怔,樸孝寧正要開口,卻被韓芊卉搶先一步。
「為什麼?」
河永敬嘆氣。「夫人已經半步末出地待在府里半個多月了,又沒有男……呃,我是說沒有哪家的夫人小姐來找她喝茶聊天,前幾天又不小心把塞在肚子里的布枕掉在地上,府里幾乎有一半的人都看到了,所以她心情很不好,眼看著隨時都有可能會發飆……」
發飆?
「她不是很有貴族千金風範嗎?」
「那是給外人看的,府里上下誰不知道夫人的真面目,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河永敬又嘆。「有貞敬夫人鄭氏在,誰敢說尹氏一族的閑話?」
「原來是秀給外人看的呀!」韓芊卉咕咕噥噥。「可是,她心情不好又干我什麼事?」
「夫人想找二夫人出氣啊!」河永敬偷覦樸孝寧一眼。「可是清竹別堂是屬于內舍廊的一部分,她不能過來。」
「咦?為什麼?」
「因為我們撕破臉面時業已說好,」樸孝寧慢條斯理地從旁插進來。「我不去里屋干涉她,她也不準到內舍廊來煩我。」
「半個多月前她就來過啦!」韓芊卉反駁。
「我想當時她是急得一時忘了。」
「也對,」韓芊卉點頭贊同。「看她一副嚇壞了的樣子,然後又尖叫著落跑,實在很好玩。」
「……落跑?」
「逃跑。」
「那是哪里的話?」
「中國話。」
「……中國?」
韓芊卉嘆息。「大明朝。」
「妳也會漢語?」樸孝寧驚訝地上下打量她,突然換成漢語又問了一次,「妳真的會漢語?」
換韓芊卉驚訝地上下打量他,也換成了中文,「你也會?」
「師父教我的。」
「原來如此。」原來他師父不只教他武功,還教他別的,包括把替身娶來作小妾,真是十項全能。
「妳又是怎麼會漢語?」
「廢話,我老媽是中國人,老爸才是韓國人!」
「……老媽?老爸?韓國?」
「母親、父親、朝鮮。」韓芊卉不耐煩地解釋。「不只漢語和英文,我還會德文呢!」
「……德文?」
「就是……」
慢著,不是在講那個女人嗎?為什麼說到她身上來了?
「Stop!」韓芊卉板起了臉。「請回到原題好嗎?」
「Why?」
Why?
韓芊卉瞪大眼,樸孝寧回以無辜的眼神,好像在問︰發音錯了嗎?韓芊卉的臉抽搐了一下,樸孝寧眨眨眼,還是很無辜,或是用錯地方了?
「你……」才說一個字,唇瓣抖了抖,韓芊卉忍不住爆笑了出來。「你居然拿我教你的話來回我!」
「不然妳教我做什麼?」
「說的也是。」韓芊卉停住笑聲,但嘴角笑意猶存。「好吧!隨便你,你愛說什麼隨你說,我說我自己的。總之,你們宅子里還隔了那麼多道矮牆,原來是在畫地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