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月輕咳兩聲,難得出現赧然之態。
「那個……家母說家父喜歡穩重的孩子,故而……故而……」
端木淨塵搖搖頭。「龍月,那麼我就不得不告訴你,倘若你無法尋回過去那種開朗靈活的個性,你所能學的也就到此為止了,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吧!」語畢即轉首望向小徑,狀似有所待。
丙然,一陣由遠而近的急促腳步聲過後,那副隨著時日過去越來越顯快活自在的嬌脆嗓音又哇啦哇啦叫過來了。
「端木大哥!端木大哥!你在哪里啊,端……啊,你在這……咦?他……」
「他是我的徒兒龍月。」端木淨塵悠然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龍月,見過九姑娘。」
「是。」龍月即刻轉向九兒恭身為禮。「龍月見過九姑娘。」
「端木大哥的徒兒?可是……」九兒困惑地打量龍月。「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因為他並非宿住于藏日山莊,他是十多天前才來到此,白天練劍,晚上在練功室專心參悟劍訣心法,所以你才一直沒有機會踫上他。」
「這樣啊……」九兒又怔楞地瞧了龍月片刻,突然在端木淨塵的藤椅旁蹲下,並將朱唇湊到他耳邊去嘀咕︰「端木大哥,請問你幾歲?」
「二十七。」
「你徒弟呢?」
「二十。」
九兒兩眼驚訝地大睜。「可是他才小你七歲而已耶!」師父不是都要大上徒弟十幾二十多歲嗎?
「的確。」端木淨塵若無其事地轉開話題。「九兒,找我有事?」
「啊,對了,差點忘了!」九兒拍了一下手,「我是要跟你說……等等,先讓我喝口茶。」
又來了,一把搶來端木淨塵手中的茶杯,九兒一飲而盡,這次換龍月看得目瞪口呆。
放下杯子,九兒橫臂抹去茶漬滿足地吁出一口氣。
「端木大哥,我和姊姊在這兒住了將近兩個月了耶!」
「有這麼久了嗎?」
端木淨塵慢吞吞地執起茶壺再斟滿茶杯,悠閑地啜飲,龍月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們居然共用一個茶杯!
端木淨塵突然朝他揮揮手,龍月心頭一驚,脖子一縮,趕緊端正視听,繼續反覆演練他的冷日劍法,耳朵卻還是忍不住拉得長長的。
這不能怪他,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是啊!端木大哥,所以我想……」九兒眼神猶豫,話說得更是吞吞吐吐。「我是不是應該付點房租和伙食費呢?」一邊說一邊開始計算掃除住宿伙食費之後,她還剩下多少錢?
淡淡瞟去一眼,「誰跟你這麼說的?」端木淨塵挪了一下臀部,讓自己坐得更舒適。
「是沒有人跟我這麼說啦!可是我剛剛送姊姊到二公子那兒去,听到幾個婢女提起這個問題,那我想,她們說的也沒錯,所以……」老實說,如果沒有听到那些婢女們咬耳朵,她壓根兒不會想到她和姊姊已經在山莊里住這麼久了。
是生活過得太愜意,所以不曾留意時光的流逝嗎?
每日一太早,自干淨舒適的床鋪醒來,婢女們早已在一旁等候服侍她和姊姊梳洗,並享用豐盛的早膳,之後她把姊姊送到東園端木勁風那兒,再出門去探听有什麼門路可以把姊姊送進宮里去。
可說是探听,其實有大半時間她都無法抑止自己的強烈好奇心,這邊逛逛,那邊看看,眼里看到的每一處地方、每一樣東西都是那麼新鮮有趣,即使她沒有錢買,也忍不住要去純欣賞一下。
直到晚膳前,她才會回到山莊里,洗浴,用膳,而後回房和姊姊聊天、做女紅。
但自從那一夜過後,端木淨塵便常常在午夜時分散步到棲鳳閣,和她來上一段大約半個時辰的睡前閑談,再逼她熄燈上床睡覺,待確定她沒有偷偷爬起來繼續做女紅之後才離去。
這種快樂似神仙的日子,是過去的她連作夢也不敢想像的。
而在這當中,起初,她最愛的是那種再也不必擔心下一餐有沒有著落的安心感,最高興見到姊姊越來越燦爛的笑容,最喜歡獨自一人自由自在地想到哪兒就到哪兒。
然而有那麼一天,她突然發現自己從清晨醒轉起來那一剎那開始,便在期待午夜時刻那段閑適安逸的睡前閑談。
期待能見到他在月夜下慵懶地倚在鳳凰木旁,對她牽動唇角勾起一抹懶洋洋的微笑,听他低柔的嗓音慢條斯理的回應她的問題,她心中便油然生出一種甜滋滋的感覺,是那樣溫馨,如此甜蜜,教人依戀不已。
每一天每一天,她的期待越來越殷切、越強烈,直到這份期待凌駕于其他所有一切,她的眷戀也開始出現不滿足的跡象。
就如此刻。
扁是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慢吞吞的說話已經不足以令她滿足,于是,她不自覺地將柔荑搭在他置放于藤椅扶手上的手背,宛如毛毛蟲似的在上面爬來爬去,下意識尋求更進一步的接觸。
「不必介意那種事,」連多瞄上一眼都不曾,也沒有收回被那五根縴縴玉指公然佔領的手,端木淨塵若無其事地繼續品嘗他的茶。「倘若請朋友到家里來暫住尚需要收食宿費,那才真叫離譜。」
「朋友?啊,對喔,我們是朋友嘛!朋友當然不用收食宿費呀!」九兒恍然地瞠大眼,又敲敲自己的腦袋。「唉!我真是笨,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沒想到呢!」
「你想太多了。」
「是嗎?可是……」九兒想了想,又困擾地咬起手指頭來下,「二公子那邊的婢女為何要那樣說呢?是不是……」她擔憂地瞅向端木淨塵。「我姊姊麻煩她們太多了?」
端木淨塵淡淡一哂。「她們嫉妒。」
「嗄?」
沉吟片刻,端木淨塵匆地離椅起身,「走,」兩袖往後一背即徑自負手行去。「龍月,你也一起來。」
「是,師父。」
九兒急忙跟上去,龍月亦收劍尾隨于端木淨塵之後,
「上哪兒?」
一行人魚貫走出南園。
「去看你姊姊。」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端木勁風有多麼厭惡七兒的苦苦糾纏,無論走到哪里,七兒都如影隨形地緊跟住他,就連上個茅房,她都要蹲在茅房前守候,害他上個大號都不安心,這樣多來幾次,搞不好他就會開始便秘了。
沒有誰忍受得了這種待遇而不抗議的。
然而,令人納悶的是,端木勁風竟然沒有再向大哥發出任何怨言,始終黑著臉默默地承受下這樁酷刑,看得伺候他的婢女們心疼得不得了。
只有端木淨塵與端木竫雲看出在那副百般不耐煩的表相下,端木勁風投注在七兒身上的眼神,由僧厭到溫柔,改變有多麼巨大,他的嘟囔咒罵里又隱藏著多少關懷與憐惜。
噙著揶揄的笑端坐在欄桿上,兩條腿晃呀晃的,端木竫雲有趣地覦進听風軒里,他那俊美絕倫的二哥雖然不高興地板著臉,兩手卻仍耐心地剝著葡萄皮,剔去葡萄子,塞入等待中的小嘴里,見到純真無邪的笑容在那張絕美容顏上歡喜地蕩漾開來,他的唇角也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
「大哥,這就是你之所以明明知道那種努力是徒勞無功,卻仍答應讓九姑娘留下來試試看的原因嗎?如此才有機會把二哥和七姑娘湊在一起,沒錯吧?可是你又怎麼知道二哥一定會喜歡七姑娘呢?」
端木淨塵但笑不語,眼底卻浮現滿意的神采。
「就知道是這麼一回事,你不說答案就算了,橫豎有得讓我嘲笑二哥就行。不過……」端木竫雲喃喃咕噥,伸長脖子望向大哥後面,九兒與龍月邊聊邊走過來。「請問你們來做什麼?九姑娘不是該出門去了,而龍月不是應該正在和你的冷日劍法奮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