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穿好衣服,再轉回來,然後捧起藥膏坐在胭指梅樹下,守著桑曉的房門。半個小時過去了,蘇雷從對面的窗戶伸出腦袋大叫︰
「老大,別等了,老媽媽說桑桑早出去啦.你快過來吃早點。」
他頓時一陣失落,只得把藥膏放回衣袋,慢步往對面房間走去。走了沒幾步,又覺得桑曉中午可能會回家吃飯,便又走了回來,在左右兩門腳邊比了一陣,他決定把藥膏放在左邊門腳——這邊好像更顯眼些,然後才吃早飯去了。
吃過早點後,蘇雷跑去觀察谷里的學校。向擎又是磨刀霍霍地去修葺豬馬牛羊圈,就在他抬手一抹大嘴巴,拎起放在腳邊的工具箱跨出門門之時,衛風突然在他背後說今天天氣很好,也要跟著他修葺什麼這個圈那個圈去。
向擎樂了,大聲說今天要修的是犛牛圈。
兩人便背起工具一塊出門,沿著種滿野花的小路轉了幾圈,來到一個圍著木圍欄的大草甸牧場,場內座落著數間樹皮棚屋。
衛風抱了一把竹子坐在棚屋門前,心不在焉地削著竹篾片,眼尾不時瞅著延伸至草甸園門前的小徑。
時間悄悄溜走,半天過去了,也沒見桑曉的影子。衛風越發郁悶,做完手里的活兒,和向擎打了聲招呼,便自行離開。
沿著小河往前走,踩過一片草地,霧漸漸濃了。他凝視著延伸在霧里的來時的路,突然就想這樣走過小木橋,走進霧里,想越過那片布著奇門遁甲的山洞口,看看桑曉是不是躲在里面哭。
心中這樣想著,他便不由自主地果真朝小木橋走去……
站在小木橋拱形的橋頂上,他突然回頭——眼眸里是色彩繽紛、宏偉精麗的「木氏宗祠」和佛堂寺院。藍灰瓦的屋檐群里,來往著一些努力要超越自身情感,追求寧靜平和的男女。他們與世無爭,自得其樂,用松緊有道的方式管理著這片平和美麗的「香巴拉王國」。
然而,也因為它的美好,令桑曉的怪異無可否認地突兀!
這個奇怪的女孩啊,她的美麗令他多次炫目;她的聲音很清脆,說話的時候喜歡眨著眼楮;她喜歡吊在他的臂彎上,仗著他的力氣踮著腳尖兒走路;她有很淵博的知識,喜歡各種的草藥和鮮花;她獨來獨往,自得其樂……
他確實有些喜歡她了。如果舍她而去,慚愧會一直啃噬著他的心,如同昨晚知道她割傷了小手,他便擔憂不已,坐臥不安。
既然如此,為何不能達成她守候多年的渴望?為何不能承諾照顧她一生一世?形體上的不足又有什麼重要?他究竟有什麼放不開來?
心胸在這一刻豁然開朗!他這一輩子不會輕言的「承諾」和「反悔」,在這片奇異的土地上,竟然再次渴望實施——
腳步突地跨出,正要沖下小橋奔進濃霧,突然感覺背後有一股奇特的……信息。衛風回頭,「木氏宗祠」內,那幢紅藍相間的寶塔閣樓的窗戶緩緩打開,窗前站著一個瘦削矮小的老人,他有一雙幽深得讓人難以探視的眼楮。他向衛風微笑,然後,朝建在山谷東邊的棚屋指了指。
衛風一愣,朝老人一點頭,轉身大步走回來。行動間,他再看向那個神秘的窗戶。窗仍然開著,老人的身影早已不見了。
衛風大步轉過山個長滿小花的草坡,一條小徑蜿蜒而去,兩邊是圍著暖棚的草藥坊。一些谷民滿臉笑意地圍坐在棚屋前研磨著什麼。衛風和他們打過招呼,用手勢問他們有沒有見過桑曉。一個少婦模樣的女子含笑指了指前面的棚屋,嘴里還咕噥著說了句什麼。
衛風微笑致謝,連忙逐個在暖棚里查找,找到第九個棚屋時,果然見桑曉斜背著—個小簍兒蹲在地上采摘著一些紫色的小花。
大概感覺光線赫然被阻隔了些許,她抬頭望了望背著光線的衛風,臉上掠過輕淺的訝然,但隨即一冷,木無表情地垂下小臉繼續摘著小花。
衛風站在門邊,視線首先望向地受傷的手指,見已經用白布條包好,才把視線緩緩溜回她的小臉上,半晌,他也不說話,伸手自牆角邊拿了一個小竹簍,然後蹲在地上,也學她選一些綻開的紫色花朵摘下來。
「住手!」桑曉猛地抬頭,望向即將掐斷花朵的大手。
大手定住,他抬頭望著地,好一陣子才問︰「為什麼?」
「我會自己處理!反正不用你插手!」
她終于肯和他說話了!衛風悄悄松了一口氣,「我只是想幫你。」
「免了!省得後悔!」桑曉望也沒望他,繼續蹲著身子干活,「我卑視把‘後悔’應得響亮的男人!」
他突然輕牽嘴角,「我佩服敢于指著我鼻尖質問我的女孩。」
桑曉的小臉更長了,「我沒興趣探討你的喜好!」
「但我確實想和你分享……」
「包括你的出爾反爾?」
衛風一頓,「桑桑,我們不要吵嘴好不好?」
「沒問題,你只須在我面前消失就能如願。」
「我想留下來幫你——」
「不用!我說不用!」她「嗖」的抬起頭,朝他低吼,「听到沒有,我不用你多管閑事!」
「桑桑,你別這樣——」他有他的憂慮啊。
「反正不用你的幫忙!」桑曉的話題硬是釘在這個「幫」字之上,「把花兒摘下來就要善于處理,否則它會凋謝!就會死!那時再怎麼後悔也沒用!」說至最後,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我其實不是後悔,只是不舍得而已。」衛風輕聲說著,手指撫過紫色的小花,
「你看,它如此嬌艷燦爛,因此,我不得不百般擔心自己有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它……」
桑曉冷著小臉,快速摘著花兒,睬也沒睬他。
「我承諾你的時候是真心的。我反悔的時候,也沒有虛情假情。自始至終,我只是害怕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守護你……」他抬著頭,眼眸真摯而坦率,
「如果,我不能令你比現在快樂,那我寧可讓你保持現狀……」
「……」
「一個男人的承諾重如千斤,他的反悔,只是害怕自己不能給予這個女人真正的幸福。」
桑曉立時抬起眼楮,盯了他好一陣子,才顫著聲問︰「你說得是真的嗎?」
「我從來懶于說謊。」
「你在同情我嗎?」
「還有憐惜、敬佩、喜歡……」
「既然如此,我現在的要求升級了……」她放下手中的竹簍,輕輕朝他走來,直視而來的跟眸晶瑩剔透,透出一股異于尋常女子的直率和勇氣,
「我不但跟你離開山谷,我還要你承諾照顧我一生一世,也就是說,你不但要等待我長大,你還要娶我,你要娶一個身高只有1.53米的女子。」
「我很樂意如此!」
堅定的口吻再次把桑曉定在原地,眼眶酸刺而疼痛,「我,我不相信,你……前天……曾那麼冷淡,你說你後悔了……」
「那是因為你太美了,像格桑花枝頭上的紫色苞蕾一樣……」衛風上前扶著她的肩頭,用母指輕輕拭去她腮邊的淚,「而我,只是一株樸實無華又歷盡風霜的土藤,面對你的純真美好,確實自慚形穢啊……」
「啊,你……你在自卑?」桑曉眨了眨仍然帶著淚痕的眼楮,狡黠地試探,
「是不是……你前晚看見我披著長發,突然發現我很美麗,美得令你心動不已,你沒有辦法理清自己的心緒,所以退縮了?」
「是的——」他輕輕挑起她柔軟的發梢,低聲說,「你這個狡猾的小女子,就一定要我認輸才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