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琬蘿芳心如醉的低垂著臻首,「你當真沒騙我?」
「你要我跪著向天宣誓嗎?」狄雲棲沙嘎的說。
「不,我相信你,而且……我怎麼看,也不覺得彭襄妤像個俗艷嬌嬈的煙花女子,也許,她和你一樣都是忍辱負重,別有目的的。」
「聰明。」狄雲棲親吻了她的額角一下,「她的確是委曲求全,愛國不讓須眉的奇女子,要提她的真正身分,就得從我七年前遠赴關外拜師求藝的歷史開始說起,來,咱們邊吃邊聊,別辜負了箏兒的一番心意。」
吃了兩塊女敕凍桂花糕,及一小方棗泥蓮子餅,狄雲棲斟了一杯薄酒和曲琬蘿對酌著。然後,他軒軒劍眉,清清喉嚨,開始陳述他蛻變成俠盜任逍遙的故事。
「我想,你早就知道我的母親與當今太後是姊妹的事,我母親只有張太後一個姊姊,她們同年出嫁,一個嫁給皇帝,一個許配給功在朝廷的護國大將軍。我父親個性剛毅果決,智勇雙全,文武兼備,屢次防守邊關,嚇阻瓦刺的侵犯,建下不少汗馬功勞。我幼承庭訓,讀聖賢之書,也懷有捍衛疆土,安邦定國的雄心壯志,特別喜愛文天祥、岳飛、辛棄疾的詩,向往那種拋頭顱、灑熱血的豪情俠義。我是父母唯一的獨生子,我五歲喪母,父親又駐守邊關,所以,有一段時間,我都是待在宮里,由張太後監護教養,和當今萬歲朱厚照,及他同父同母的妹妹承慶公主朱馥柔一塊嬉戲玩樂,讀書習藝。直到八歲那年,父親調回京師負責統御羽林軍,我才回到寧陽侯府,有機會和他老人家相處,他為了培育我成為文武雙全的男子漢,特地將我送到武當山習藝,拜在沖虛道長的門下,修習正統的內功。此外,又讓我跟他的摯友,亦是四川唐門的掌門人唐威學習暗器、機關,擴充武學領域,也因此和他的兒子唐傲風成為莫逆之交。」
「唐傲風?」曲婉蘿驚異地睜大了一雙明眸,「你是說!飛羽堡的傲副堡主是唐門的少門主?」
「是啊!除了他,誰會有那種鬼斧神工的好本事,能把白雲山建設得宛如銅牆鐵壁,金城湯池?」狄雲棲低頭啜飲了一口薄酒,又乘隙挾了一小塊牛肉絲放進嘴角咀嚼。
「唐門的暗器機關獨步天下,世人皆知,你們不怕讓朝廷看出端倪,遺禍無窮嗎?」曲琬蘿提出疑問。
狄雲棲悠然一笑,「武林百家各有特長,精于暗器、機關之學者並不止唐門一派,朝廷與武林中人素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再者,唐門勢力龐大,並不好惹,他們若有疑慮,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微微一頓,深思的往下說道︰「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亦避免橫生枝節,唐傲風也跟我一樣是易了容之後再蒙上面巾,多一層保障,同時,他布置的機關,所使用的暗器,皆是他自己獨創的精心杰作,不是行家,是很難分辨出來的。」
「想不到你們的心思這麼縝密,難怪……朝廷會拿你們沒轍。」
「所謂兵不厭詐,我們若不謹慎小心些,如何跟狡猾狠毒的劉瑾纏斗相抗。」狄雲棲神情飄忽地笑了笑,「不過,我今天會有如此大的轉變,全仗我的師父東初老人所賜,若非他的淬勵磨練,我不會這麼深沉內斂,懂得化明為暗!步步為營地和劉瑾那一班奸權批亢搗虛。」
「此話怎講?」曲琬蘿仰著粉臉輕聲問道。
「我在武當山習藝業滿下山時,才十四歲,但,我總覺得自己年輕氣盛,所受得磨練尚不足我將來堪當匡扶社稷,攬轡澄清的重負,所以,當我听說二十年前叱叱江湖的武林奇人谷默天隱居在昆侖山時,我便毅然決然地辭別父親,和貼身隨從狄揚遠赴關外拜師習藝。」他腦海中還涌現著當初拜師所受的種種折磨和考驗。
「那時正值隆冬,昆侖山上大雪紛飛,舉目望去,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風號雪舞,寒氣逼人,饒是我這種修過純陽內功心法的人亦覺冷風刺骨,汗毛直豎,好不容易找到谷默天隱居的石屋,我和狄揚大喜過望,連忙叩門,不料開門的老頭子卻滿臉不耐地趕我們走,說這里沒有什麼谷默天,只有他這個窮酸寒傖的糟老頭。我見他雖披頭散發,形容枯槁,衣衫襤褸,眼楮卻如電炬火石,精璀有神,尤其是在那冰天雪地的嚴冬裹,他竟只穿一件單薄的百衲衣,我當下即知,他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慌忙向他彎腰施禮,請他收我為徒,他卻二話不說,關上粗重的木門,將我們主僕摒絕在雪花片片的冰山上。我不氣不餒,想起古人為求明師,不惜忍受著千山萬水的跋涉之苦,我好不容易登上寶山,得見高人,豈有中途放棄的道理,把心一橫,索性學禪宗二祖惠可大師一般,跪在雪地上以明心志,望能感動谷前輩鐵石般的心腸。」說到這,他頓覺饑渴,又斟了一杯酒仰首而飲。
听得幾近出神的曲琬蘿不由輕聲催促著,「後來呢?他是否立刻改變了心意?」
「沒有,」狄雲棲緩緩搖頭,「他不僅沒有開門,還在我和狄揚跪得雙腿發麻,渾身打顫,血液幾近凍結時,跟我們開了一次大玩笑。」接著,他微掀嘴角,掛著一抹生動而感慨的微笑,「就在我們跪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不遠的山道旁突然傳來一陣淒絕的申吟聲,我循聲望之,但見一瘦骨嶙峋的老漢,倒窩在雪地上,一副生病慘淡的模樣。我急忙上前探視,原來是一名上山打獵的老獵夫,因路滑難行而不慎從山石上摔落下來,一路勉強攀爬,才好不容易遇上我們,本來谷默天隱居的古屋非常偏僻幽靜,百里之內毫無人煙,所以,這名老獵夫出了事也無人知曉。我見他雙腿骨折,又饑寒不已,連忙將身上所藏的干糧拿了一部分給他吃,又將貂裘斗蓬解下,蓋在他不勝寒苦的身軀上,沒想到,他仍嫌不夠,又跟我要了所有的干糧去吃,還要我再解下短襖給他御寒,狄揚見狀,本想斥責他的誅求無厭,卻被我揮手制止了,我月兌下短襖之後,他仍喊冷,我再月兌錦袍,他卻要我連中衣都月兌下,當我稍加遲疑時,他卻橫眉豎目地對我咆哮︰「俠義中人,舍生取義亦不眨眼皺眉,多做猶豫,今要你施舍幾件衣裳,你便躊躇難決,試問你習武拜師,所為何來?」,罵得我宛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當下就月兌掉了最後一件上衣,並雙膝跪下,叩首拜師,我師尊東初老人,那是他隱居江湖後的名號,立即捻須而笑,扶起了我,「光著身子在雪地里拜師,亦是一件別具意義的趣事,傻徒弟,你說是不是?」不經一番寒澈骨,哪得寒梅撲鼻香,我當下就了解師尊的用心,不由驚喜交加,熱淚盈眶。」他的聲音充滿了感情。
「原來,那名老獵夫是東初老人喬裝改扮的?」
「是的,我師尊是一位博覽群技的武學大行家,他的武功綜合了武林各派的精髓,舉凡劍藝,刀法,暗器,拳術,乃至各家內功心法,他無不精通,他年輕時個性狂放任性,不拘小節,行事常是隨性所至,亦正亦邪,他最大的嗜好便是找人相拚交手,從中研擬對方的武學優劣,以截長補短,充實自己的武藝內涵,他嗜武成狂,又資質聰穎,有時心血來潮,又會喬巧改扮戲弄那些名門正派的武林前輩,和他們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所以,武林中人給他取了一個名號「神顛巧手」,一方面是恭維他易容術之精湛絕妙,一方面也是贊嘆他那神秘莫測的點穴手法。我拜師之後,師尊為了磨練我浮動的個性,整日教我砍木劈柴、挑水煮飯,淨做一些低下又粗重的日常工作。一年後,他見我個性沉穩不少,便拿一些武學秘笈讓我鑽研閱讀,自行參悟,他再從中指正。四年後,當我學成下山前夕,他要我潔身自愛,好好運用自己的專才報效國家,造福百姓,並要我以堅忍不拔的毅力與智慧同奸人周旋,不可逞匹夫之勇,意氣用事。他說,他一生只收三個徒弟,我是最後一位,我已盡得他的真傳,只要行事對得起天地良心,便是報答師恩最好的方式,以後不需要回山探望他,至于其他二位師兄弟,有緣自會相逢。」他的神情飄渺,全然婬浸在當時含淚拜別師尊的情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