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允淮不知道是該為妹妹的精明聰慧感到高興贊嘆,還是該為自己笨拙的演技感到慚愧懊惱?
他並不想隱瞞他和紫若的感情,更不想偷偷模模的和紫若談戀愛,如果可能,他甚至願意大膽無諱地、理直氣壯的向世人宣告他對紫若那份根深蒂固、至死不渝的真情。
但善良冰心又執拗頑固的紫若,向他下達了嚴酷的禁令,不可以在紫築情有所歸之前公布他們的感情。
她不要讓姊姊傷心,更不願背負強奪姊姊愛人的罪名。
為了這件事,他們之間的愛情一直存在著陰影,也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不愉快的口角和爭執。
歡愉和罪惡感一直像把鋒利的雙面刀,不斷地切戳他和席紫若,而在等待「時機成熟」的同時,他們只好像見不得光的人一般,活在愛情的陽光背後。
而今,被妹妹一針見血戳破心事的辜允淮,只能對辜允藍綻出百味雜陳的苦笑了。「如果你想狠狠地敲我一筆竹杠,我會慷慨允諾,毫不猶豫的付錢,只要你肯替我守住這個秘密。」
奔允藍卻受辱似地瞪大了眼,「哥,我說出這些並不是真的想向你敲榨零用錢的,我只是希望能提醒你,要小心謹慎的處理這件事,不要弄巧成拙,傷了自己也傷了別人。」
奔允淮心頭一凜,他深思而有些心折的凝視著允藍那張娟秀可人的小臉,驚訝地嘆道︰「允藍,你才十七歲而已,怎麼可以說出這樣成熟而充滿哲理的一番話呢?」
奔允藍眨眨眼,又原形畢露地現出她淘氣小泵娘的一面風采。「這個呀!我都是從電視劇和文藝小說里學來的,而我這個人別的長處沒有,記憶力倒是一流的,所以,所有好的、壞的,不管是正面還是負面的,我都可以照單全收,拷貝得維紗維肖!」
奔允淮搖搖頭失笑了。「那麼,你這個後生可畏、記憶力驚人的情報人員,還有什麼珍貴的至理名言要送給我這個自嘆弗如的大哥的?」
奔允藍側著頭思索了一下,「這——至理名言倒是沒有,但有件事我倒想提醒你,哥,長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是需要快刀斬亂麻的。」
奔允淮心頭又是一震,然後,他的背脊冒出了一陣涼意,整個人就像座僵硬的雕塑般佇立在玄關前,心情紊亂沉重如浪花翻攪,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了。
今天是席紫築年滿二十二歲的生日,但令她感到氣沮的是——當她一下完課興匆匆地趕回家,卻發現迎接她的是一份失望、一份空洞的寂靜。
所有的人居然都出門了,顯然沒有人記得今天是她的生日。
望著空曠冷清、毫無生氣的家,她不禁有點後悔取消了和連紹涓等一群死黨一塊瘋狂度過生日的計劃。
從小到大佔盡風頭的她,還是第一次嘗到這種被人疏忽、冷落的淒涼感。
郁郁寡歡的她,坐在自己書桌前,不禁有份掃興和受盡委屈的難堪和懊惱。
想到自己目前錯綜迷離的感情發展,她更是蹙起眉端悶悶不樂了。
一向高傲矜持的她,一方面氣惱著辜允淮那忽冷忽熱、若離若即的態度,一方面又厭煩著曹君彥對她的窮追不舍。
為什麼她喜歡、欣賞的男人不能對她積極主動一點?而令她索然乏味的男人卻又死纏活賴的,令她有種疲于招架的窒息感?
為什麼她的愛情會這麼撲朔曲折?不能像念書一樣簡單明快,一就一、二就二呢?
想到這道令她復雜難解的愛情習題,她的雙眉更是牢牢地攢緊了,深陷于一份苦楚悵惘和迷離糾葛的愁緒里。
就在這令她愁眉雙鎖、心事重重的一刻,她听到了一陣啁啾的音樂門鈴聲。
她一愕,連忙搖晃去那層恍惚的思緒,打起精神走到庭園,拉開了門扉。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雖然不再年輕,卻仍然顯出男性成熟魅力的臉孔。
望著站在門口這位全然陌生、身穿名牌西服、氣質溫雅出眾的中年紳士,席紫築眼楮里閃過一絲訝然,但她仍然露出了友善而端莊有禮的笑容,「請問您找誰?」
汪盛霖無法解釋為什麼眼前這個長發披肩、明眸皓齒的少女,會讓他有種親切而莫名心痛的感覺,更有一份似曾相識的錯覺!
他搖搖頭,輕斥著自己那近于荒謬的反常表現,望著那抹掛在席紫築秀麗明媚容顏上的疑問,他強迫自己提起精神,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請問這里是不是席鎮遠先生的家?」
席紫築坦率地點點頭。「他是我爸爸,請問您是——」
「哦,我是你爸爸和你媽媽的——老朋友,我姓汪。」
「真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您呢?」席紫築心無城府的笑道,並微微讓身請他入屋小坐。
汪盛霖隨意打量了一下布置得整齊大方而不失清朗氣息的客廳一眼,銳利深沉的眼眸又不自覺地回到席紫築那張古典精致的容顏上,他撇撇唇,有幾分艱澀的說︰「我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國外,去年年底才回國的,因為我太太罹患了癌癥,我陪她回國開刀,做進一步的治療。」
席紫築倒了一杯水給他。「她得的是什麼病?嚴重嗎?」
汪盛霖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和痛楚。「她是罹患肝癌,已經——到了末期。」
「哦——」席紫築不禁為他感到難過,而有些心情沉重了。「汪——伯伯,您可要堅強一點。」
汪盛霖露出一絲蒼涼的笑容。「我早有心理準備了,」他搖搖頭,兀自振作了一下。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你是雅嫻的第幾個孩子?」
「我叫席紫築,虛歲二十三歲,下面還有個妹妹,小我兩歲,她叫紫若。」席紫築嫣然笑道。
「子竹?是孩子的子,山竹的竹嗎?這個名字挺像男孩子的!」
「不是,是紫色的紫,築則是一種古樂器,形狀像弦而頭比較大,安弦十三根,可以用竹尺敲擊的那種古樂器,現在已經失傳了。」席紫築笑容可掬地侃侃而談,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何會對這位素昧平生的長輩,產生一份難以解釋的孺慕之情。
汪盛霖含笑地注視著她,「紫築,這名字滿雅、滿月兌俗的。」
席紫築驕傲地一昂首,「這是我那個飽讀詩書的老爸取的。他呀!可是學富五車、詩詞歌賦無不精通的大文豪,要是他再早生個二、三十年,搞不好還能上京趕考,中個末代狀元郎來光宗耀祖呢!」
汪盛霖心頭閃過一絲刺痛和難言的酸澀。「你跟你爸爸好像處得很好。」
「是啊,他是我見過脾氣最好、又最開明體貼的男人了。尤其是對我媽更是好得沒話講,無微不至得簡直是把她捧上了天,害我們做女兒的看在眼里,都忍不住嫉妒起來了——」席紫築頓了頓,終于察覺到汪盛霖那出奇沉默的異樣了。「汪伯伯,你怎麼了?」
汪盛霖連忙擠出一絲牽強的笑容,「沒什麼,我只是有點感傷而已。」他閃爍其詞的說。
席紫築也敏感地發現到事態的不單純,但她聰明地擺在心坎里而不戳破,也不追根究柢。
但客廳的氣氛卻因為他們忽然中止下來的對話,而顯得有些怪異僵滯。
汪盛霖藉著喝水來掩飾自己紛亂如潮的情緒,然後,一個尖銳而聳動的意念竄進他慌亂驚懼的腦海里,他凝眸緊緊盯著席紫築那張有幾分「熟悉」的臉,一股難以詮釋的恐慌緊緊揪住了他。「你剛剛說你虛歲是二十三歲?你是幾月幾日生的?」他喉頭緊縮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