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雋淳的兩道濃眉逐漸靠攏,實在听不下去,于是推開了門。
茵茵嚇一大眺,幸虧眼明手快地扶住癟子,要不肯定摔到凳子下。
「莊主!」忙不迭捧著書稍稍鞠躬。
「先把書擱著,妳人下來就好。」他沒去看她,徑自拾起一本待整理的書刊,略略翻了兩頁。
「喔。」
打掃了一天,茵茵那張小臉早布滿了灰塵與書屑,她將抹布掛在水桶邊緣,然後把散亂的幾綹發絲撥到耳後。
「莊主有什麼吩咐嗎?」
「妳在這忙了一天?」環視周遭,費雋淳問道。
「是的,可書齋里的藏書太多,奴婢還沒整理完。」
「那是一定的,以妳這樣的速度,最起碼得花上一個禮拜。」但他沒有說的是,她清理得非常仔細,並沒有為了快速完成而馬虎了事。
「用過晚飯了嗎?」
這個問號突地讓她整個人在停頓幾秒後彈跳起來--
「晚飯?」扭頭望向窗外。
天哪,外頭部已經暗了,她居然在這兒待得忘了時間。
「對不起,奴婢忘了要去廚房端莊主的晚膳,我現在就去。」
「不用了,我已經交代給燕總管去弄了,妳甭忙,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休息?」她瞪大眼珠子。
還沒來得及動作,有兩名婢女敲門進了書齋,將一碟碟精致佳肴放在另一張泡茶議事的黃花梨圓桌上,他擇了張靠近窗戶的圓凳坐下來……
那香噴噴的飯菜香,一時勾動茵茵肚里的餓意,連串傳出咕嚕咕嚕聲,像在抗議她中午也沒吃飯。
「再多拿一副碗筷來。」費雋淳突然向婢女說道。
「啊?」婢女頗覺錯愕地一呆。
「有什麼問題嗎?」他沉下臉。
「沒……沒有,奴婢立刻去拿。」兩人不敢遲疑地立刻退出去。
「妳過來吃吧,我想妳大概忘了要吃午飯。」
「不不不!」茵茵誠惶誠恐地直搖手。「莊主您吃,奴婢去廚房吃就好了。」
「我就是要妳在這里吃。」
「不,奴婢只是個下人,沒資格和莊主您平起平坐一塊吃飯。」她還是拼命搖頭拒絕。
「要妳陪著我吃飯,是件很困難的差事嗎?」他語似無奈地嘆息。
如果她沒看錯,他深鎖的眼眸看來有些苦澀、有些孤寂、有些疏離……
她欲言又止,不一會兒,剛才離去的婢女已取來一副新的碗筷,臨走前下忘瞥了眼茵茵,看待她的神情竟多了點輕蔑。
她咬了咬牙,突然就朝桌旁的椅凳坐了下去。「對不起,奴婢不該忤逆您的意思,奴婢現在就來陪您吃飯,請莊主不要生氣。」
他沒有立即抬頭,卻注意到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正隱隱抽搐著。
「那麼,妳現在就吃給我看吧。」
沒敢猶豫,茵茵捧起名貴的白玉碗,戰戰兢兢地舉箸夾了些青菜入口。
費雋淳也跟著拿起筷子,卻夾了只大雞腿給她,巴掌大的碗頓時被這塊肥女敕的雞腿給封住,茵茵呆住了,不知作何反應。
「妳不喜歡吃雞腿嗎?」她這麼瞪著他,倒教他模不著頭緒。
「我……」
「嗯?」
「我……」她垂涎地咽了口唾液。「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雞腿。」
「是嗎?吃得下的話,這另一只雞腿也給妳。」雖然很不想承認心底異樣的感覺,但是,他現在確實是憐惜她的。
茵茵的目光怯怯地溜到桌上另一道菜,忍不住再咽口氣。「我……我可不可以只要一只雞腿,然後,給我吃一尾小蝦子?」
「妳吃過蝦子?」
「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在廚房里偷吃過一小尾……啊……」察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急忙用左手摀住口,尷尬地傻笑。
「不打緊,妳想吃什麼就吃吧,這些東西我早吃膩了。」放下筷子,他有感而發地低語。
才剛咬了口雞腿肉到嘴里,茵茵的眼眶驀地紅了,想到今天是自己十七歲生日,想到生平第一回吃到雞腿,她一方面感激,一方面難過,等察覺眼淚不經意地滾下臉頰,她慌忙用袖子擦眼楮,不料愈擦愈覺滿月復心酸,就這樣一哭不可收拾。
「妳怎麼哭了?」費雋淳驚震地起身,毫無預警她會在這節骨眼哭泣。
不能哭!不能哭!茵茵更加倉卒地抹著臉上的淚水,猛力吸著鼻子,在轉瞬間擠出一張擺明強顏歡笑的臉。
「對不起,我真是個大傻瓜,連吃到了雞腿都會感動地痛哭流涕,我這個樣子一定影響了莊主的食欲,我看我還是……」
「別說了!」他皺眉輕喝。
她跟著閉口,剔透澄眸卻還是閃爍著盈盈水氣,眨動間甚是楚楚動人。
「妳告訴我,忘了和沒忘,是什麼意思?」
在過度吃驚的情況下,茵茵只是睜大眼,想哭的情緒一逸無蹤,臉又迅速緋紅。「莊主听……听到我在自言自語?」
「我想知道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妳可以說嗎?」並非是想探人隱私,但他還是想知道。
「我只是用這一本本書在猜測,我娘她……究竟記不記得今兒個是我的生日,所以,我就『忘了、沒忘』地念個不停……」這下可好,他一定覺得自己夠蠢夠可笑的。
「妳的生日?」他一怔。
「嗯。」
他忖度了下。「滿幾歲了?」
「十七。」她細聲回答。
「十七……原來妳也滿十七了。」這個數字,無疑又觸動他心底的傷口。
當他聲音沙啞地念著十跟七兩字,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天底下不曉得有多少人在今天滿十七,可是,因為這兩字是對著她說的,所以,她覺得這意義分外不同,至少,有人知道她今天生日,有人知道了!
「那麼,等妳吃飽飯,就回雙飛樓去找妳娘吧,或許,她準備什麼東西要給妳。」
雖然不抱期望,茵茵確實也很想回去看看她娘,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敢踏進馬雲盼的勢力範圍了。
「嗯。」她點點頭,再捧起碗時的表情就不同了,大口大口地咬著雞腿、大聲大聲地喝著玉茸鮮魚湯,等她終于把臉從碗里抬起的時候,對費雋淳也不再那麼畏懼了。
「我吃飽了,謝謝主人讓奴婢吃了這麼頓好吃的東西。」她稚氣地咧嘴一笑,不忘擦了擦油膩膩的嘴唇。
「去吧,今天也用不著回到這兒服侍我了。」
「謝謝莊主、謝謝莊主。」茵茵很想跪下來磕頭,不過每回她要跪,他凌厲又不悅的目光總會遏阻了她的動作。
退出雋書齋後,茵茵心情愉快地往那座美輪美奐的樓閣走去,一只手微微壓著胸脯,仔細一瞧,才知道她偷藏了另一只雞腿出來,準備要帶給她的娘吃。她甚至天真地想著,這麼好吃的雞腿若不分娘吃一只,那她就太不孝了。
天曉得蓮媽整天跟在馬雲盼身邊,吃的也全是山珍海味。
然而就因為這只雞腿,茵茵的苦難宣告再度上演。
意興闌珊坐在矮桌前挑選鎊色綾羅綢緞的馬雲盼,無論怎麼看就是沒有中意的,不管手里模的是上好的定州絲、還是州蠶;也不管這些料子的顏色都是她最喜歡的亮色調,像銀紅、金黃、寶藍、豆綠,她還是一概否決掉,煩躁地悶坐在花台邊,再不去瞧那些布疋一眼。
蓮媽見她這樣也著實拿不定主意,只能眼巴巴地杵在一邊,困擾著要怎麼安撫她的情緒才好。
自從馬雲盼那日無心與莊主起了點沖突後,她原先的壞脾氣就更加難捉模了,好的時候對妳笑,壞的時候任誰也不知道她又要找誰出氣,說風是風、說雨是雨,連蓮媽自己也開始懷疑,她這樣疼她、愛護她、寵溺她,究竟是對?抑或是錯?後者的比率,恐怕已經遠遠超過了前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