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累了你,我真的很抱歉。」注視著她恍若沒事發生的平靜臉龐,他過意不去的啞聲開口。「我破壞你原有的寧靜生活,讓無辜的你陪著我逃亡。」
柳眉上挑,她顯得有些意外。「哦,原來你還知道要跟我道歉。」
他黯下眼眸,空洞而麻木的望向燃燒火光,內心是天人交戰。「必要時,就把我的命交出去,這樣才不會連累你一塊喪命。」
「我看起來像是怕死的人?」她不實可否。
「這是我與他的恩怨,你已救過我,沒理由再讓你冒險。」
她嗤之以鼻的輕哼。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我既然救了你,便不會讓你出去白白送死。他們會不會守株待兔,還是個疑問。」
「沒找著我的尸體,他是不會死心的,況且他都已經發現了我還沒死。」他沉重地答。
「他哪里有發現?也不過是在山谷里發現一間草廬,你如何確定他知道你沒死?」
「我了解他,他是個再聰明不過的人,一日沒尋著我的尸首,他便一日不會死心。而且他在發現草廬里空無一人之後,便會猜出是怎麼一回事。」
「猜出來又如何?能找著咱們再說,我沒有認輸的打算。」
「你……」
「別去想那些了吧,好好睡一覺,等天亮再另作打算。」她語調鏗鏘的阻斷,不讓他再說下去。
睡?這個節骨眼怎麼睡得著?
注意到她穿得太過單薄,他忍不住問道︰「你呢?你還有另一張被子蓋嗎?」
「我不困,你先睡,病人需要足夠的睡眠。」
「我說過,你用不著事事以我為優先,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
木蕁織不耐地翻翻白眼。「沒錯,你欠我的,也許一生一世都還不完,但這節骨眼沒時間浪費,你的身體需要休養,有什麼話明天再說,我不想多提。」
藺明爭還想說什麼,但看到她滿臉堅持與不悅,只得抑下心中話語,慨然嘆息。他拉緊被子,放松身體,閉上眼淺淺而眠。
听到他均勻平緩的呼吸聲,她慢慢地偏過視線,靜靜注視他。
這平靜而平淡的生活,恐怕已因他而完全改變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現在她只能祈禱內心的那個自己不會因他而改變。
旭陽冉冉升起、緩緩落下,月兒無聲遞補、悄悄掩退,隨著幾個晝夜交替,藺明爭總算取得了她的允許,準備開始運功療傷。
這會兒,木蕁織考慮了許久,才毅然決然自腰際取出一只錦囊,將一顆灰褐色的藥丸交付到他手中。
「把這個吞下去,我會在後頭幫你。」
他錯愕地瞪著那顆不知名的丹藥,一時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拿。
「怎麼,你怕我害你不成?」只見她臉色倏地下沉。
「你誤會了,我怎麼可能怕你害我?」他正色搖頭。「我只是覺得,這藥丸想必很珍貴,所以……」
「這是由千年雪參煉制而成的丹藥,能幫助你恢復內力。」
待他將藥丸納入口中,木蕁織盤腿在他背後坐下,縴指疾點幾處大穴,默運功力,替他推宮過穴。
藺明爭也不敢怠慢,連忙合目靜心,去除雜念,跟著運息調氣。
數十個時辰過去,洞窟內熱氣氤氳、煙霧繚繞,似實身蒸籠里,驟見他那身結實的鐵骨身軀,似火烘烤成燙手的烙紅色。反觀木蕁織,卻面色泛白、香汗淋灕,運氣的兩臂顫抖不停。
倏地,她驟然瞠大眼將手抽回,按住失衡紊亂的胸口,感覺髒腑微受波及,一口氣頓時提不上來,眼兒一翻,耗盡氣力的昏厥在地。
然而他體內卻留下了綿延無窮盡的真元內力,那顆「雪參丹」也同時發揮效用,在迅雷不及掩耳間一一打通氣血凝滯的奇經八脈,一度移位的五髒六腑也以石破天驚的速度復原痊愈。
歷經一天一夜總算運功完畢,似重獲新生般,藺明爭睜開了黝黑炯亮的眼眸,從容收轉內力,將過遽的喘息慢慢平復。
此刻的他膚色紅潤,脈象均勻,氣血充盈,各方面皆呈最佳狀況,不管是身上哪處傷口,都只留下淡淡痕跡。
在欣喜之余,卻納悶怎沒她的聲音?一轉頭,赫然發現她全身冰冷地僕倒在側,他大驚失色的急忙伸手將她扶起,第一動作便是查探她鼻息。
雖然呼吸淺促,但她應該沒有生命危險,懸著的心立刻放下,也為自己慌張的舉動感到失笑。
確實,他是緊張過度了,她必定是因為太累才暫時昏過去,好好睡上一覺之後,應該就會沒事的。
小心翼翼地將她擁在懷里,用被子覆上這看似弱不禁風的嬌軀,雙手搓揉著她的冰冷小手,試圖讓她溫暖起來。
拂開落在她居間的一縷青絲,他的手忍不住滑下她細致柔淨的蒼白容顏,才發覺她的臉好小好小,仿佛一捏就碎。而那雙寒星般的黑眸即使緊閉著,他都能想像當它因惱怒而瞪大時的那股威力,會讓他無條件屈服。
回想著連日來的一切,千萬種感觸像一鍋加了太多配料又煮得太久的湯,全數糊在一塊,再分不出什麼是什麼。他只能凝住目光深深注視她,任心底涌生出強烈情感,也無收回之意。
若沒有踫上她,今日的他早魂歸西天,遑論還能像現在這般生龍活虎。
她對他毫無保留的付出,讓他心疼。
手指撫著她固執的菱唇,猜不透她對自己為何如此無怨無悔。
倔強是她的缺點,也是她的優點,然在這一刻,他決定不去管她的優缺點。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因他而失去的一切,他都要加倍還給她。
當然,這首要條件是,他還能活著走出這山谷……
柴火燃盡了嗎?
從夢境中醒來的木蕁織,虛軟無力地眨著眼眸梭巡周遭,模黑試圖坐起,這才察覺自己的身下似乎壓著東西。
她納悶的往下拍了拍,愕然「東西」發出一記問哼。
「唔……」
踫觸到藺明爭那赤果的胸膛,心念疾轉間意識到大事不妙。
難道——啊,不好!急忙滾至一旁,倉皇無措的想找著火堆將木柴點燃。
「蕁織,你醒了嗎?」黑暗中傳來他含糊不清的聲音。
抓著薪柴的手驀地一顫,心跳不期然加速。她、她听見了什麼?他直接喊她名字,喊她——蕁織?
霍然轉過頭,心弦大受震蕩的她,一時間竟忘了要答話。
「蕁織?」
「呃……會冷,我、我得點火……呀……」唯諾之間咬到舌頭,痛得她五官扭曲,險些流下眼淚。
「你怎麼了?」恍惚中,藺明爭總覺她聲音有異。
擠掉眼眶里的一點濕意,她吸吸鼻子,忙不迭的繼續動作。「我沒事,你的傷好點了嗎?」
「嗯,」因為看不到她,所以格外擔心。「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多虧你的幫忙……你呢?你還好吧?」
「我好得很。」她語調持平的答,腦子里正努力忘掉自己曾伏在他身上睡覺一事。
火光再起,兩人都松了一回氣。藺明爭穿回了上衣,稍稍運轉內功,讓筋骨暢通,順便驅散困意。
「現在不曉得是什麼時候。」
「快中午了。」
她毫不考慮的回答,讓他相當吃驚。「你怎麼知道?」
「直覺。」瞥他一眼,覺得他過于大驚小敝。「你可以不必相信,說不定我說得不對。」
他知道她並非隨口胡謅,也深信她絕非凡夫俗子;跟了木老前輩整整二十個年頭,怎可能只是一介平凡女流?
「有什麼打算嗎?」她突又開口,將他遠離的思維扯回。
藺明爭沉吟半晌,黑眸迸射出一道犀利光芒。「我在想,是不是該離開這洞窟出去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