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措手不及、毫無防備,只能瞪大眼沒入黑暗的勢力範圍里。
那感覺就像從斷崖墜下一樣,受到二度驚嚇的心髒差點忘了跳動,來不及喊叫,「撲通!」一聲,失重的身子沉進冰窖般嚴酷的潭水中,耳鼻嗆進大量淡水,視線模糊,他駭然地揮動四肢試圖掙扎往上,卻徒勞無功。
迷迷糊糊中,好似有人抓住他的腰,沉穩有力地帶著他不斷向前泅泳。
他好冷好冷,冷得無法思考。
這深不見底的池潭不見月光,然而她平心靜氣,依照舊時記憶朝著瀑聲處奮力游近。
癌沖而下的瀑布,落下處水勢奔騰如千軍萬馬。她抓緊了他穿過瀑身,續游一段水路,總算找著那藏身保命的洞窟。
牙關冷得直打戰,她讓他平躺在岸邊,自己則模索著山壁到里頭,找出了火照子與木柴,不消半刻,火光照亮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一身濕濘的她卻片刻不得閑,氣喘吁吁地拖著他的身軀至火堆旁,像往常一樣剝除他的衣物,全神貫注地為他切脈、按摩、下針。
師父說得對,天下沒一處地方是真正安全,也難怪他會要自己一年四季都下水游泳,並熟記這兒,就是預防哪天遭逢禍事。
這洞窟內什麼都有,她依照師父的指示,每半個月便準備新的食物到洞里更換。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雖然麻煩了些,但她還是乖乖照做。
沒想到今天真的派上用場,還帶著這個罪魁禍首,差點沒累死她。
幾針下扎,藺明爭霍地側身咳出淤積在胸膛的水,邊咳邊醒過來,她順著他的背脊直拍。
「沒事了,沒事了。」像安撫受驚嚇的孩童般。
心有余悸的他,在咳完了一肚子水後,還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而木蕁織沒讓他受涼太久,迅速取來被子為他蓋上。
他怔愣著環顧周遭,以及身上暖被。
「這兒是哪里?怎麼還有被子?」
「感謝我師父的先見之明吧,若非這保命洞窟,你我早活不成了。」顫著手再丟了幾塊薪柴到火堆里,她早已凍得面無血色、嘴唇發白,趕緊蹲在一旁烤火怯怯寒。
「你在做什麼?」他皺眉想起身。
「別亂動!」她凌厲眼神不留情地掃向他。「你的傷在經過適才那陣仗已是雪上加霜,別再找我麻煩了。」
「別說了,你該顧的是你自己!」強烈的怒火伴隨著自責一涌而下,藺明爭顧不得自身傷勢,握住她冰寒失溫的手腕使勁一拉,尚在滴水的嬌弱身軀滾進了他的胸膛里。
「你!」她懊惱羞憤地想將他推開,這樣的肌膚接觸,似火灼燙了她的每一寸皮膚。
「你想冷死嗎?為什麼不把濕衣服換下來?」不待她抗議,他的吼聲已直沖她腦門。他氣急敗壞地看著她因冷意而抖顫不停的身軀。
這一剎那,卻發現了最不該發現的一件事濕透的藕色衣裙貼附在她凹凸有致的身體上,姣好曲線可說是完全展現,甚至在剛才失控的拉扯間,露出一截紅色褻衣——
包慘的是,他也沒穿衣服!
第三章
「對、對不起。」
他倒吸一口氣,急忙松手別過頭去。
木蕁織也在他慌張無措的反應下察覺自己衣衫不整,倉促環抱雙臂背過身去,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然而雙頰以及耳根子還是不爭氣的整片燒起。
無須烤火就有暖意,她真不曉得該不該揶揄自己。
「你快把濕衣服換下來吧,不然肯定要受風寒。」怕她信不過自己為人,他再三保證著。「放心好了,我會蒙在被子里不會偷看的。」
貝齒輕咬著泛白的唇瓣,她窺探地回首,確定他似烏龜縮在密不透風的被子里,這才笨手笨腳地打著哆嗦將濕濃濃的衣裙褪下,從壁邊看放的一只木箱中,取出一套素簡衣褲換上。
听錯了嗎?咚隆咚隆的聲音從何而來——
是她的心跳聲嗎?
勉強說服自己,那是因為事情月兌離軌道,才會讓一切變得這麼不對勁。
是的,就是這樣!鎮定一點,又沒被他瞧見什麼,紅完臉就沒事了。她兀自在心底嘀咕著。
「好了嗎?」
悶在被子里的呼喊喚回她紊亂的思緒。
「好、好了。」
藺明爭掀開蒙在臉上的被子,大大的呼吸幾口氣。
「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恢復了原有的理智與冷靜,木蕁織半跪在一旁問,手上握有一條毛巾,為他將頭發弄干。
「別忙著照顧我,你頭發濕得比我嚴重——」受不了她老是以他這個半殘廢的病人為優先,她不欠他什麼,沒理由要她樣樣顧及他。
「病人沒有說不的權利。」她細心地擦著那些水漬,連耳朵四周都無一遺漏。專注的眼眸、緊抿的唇,讓她看來端莊嫻雅,有一種絕塵的美。
他迷惑于她此刻的溫柔,那冰冷指尖無意地踫觸到他的耳垂時,他甚至忍不住戰栗,想反握住她的縴縴柔荑,給她溫暖……
「那些人是來找你的吧?」她突然開口。
「那些人?」他勉強回過神。
「這絕世谷可是我的地盤,若有什麼風吹草動,甭想瞞過我。」她淡淡解釋,眼楮卻不看他。「他們大約十三、四個人,穿黑衣,系長刀,身手矯健,個個都像奪命閻羅,不過我沒瞧見為首的長什麼樣。我想,這兒除了有你這個外地來的煞星,恐怕沒別人會來了吧?」
明白了事情始末,他眼中精光暴射。
「那些人是沖著我來的?」
「難不成是沖著我來的?」抓著半濕透的毛巾至火堆旁燻烤,她面無表情的搖頭。「不可能,我沒有仇家,除了那些個覬覦師父‘毒門秘笈’的惡徒,沒人會想找我們麻煩。但問題是,這山谷並無人跡,想要找到這兒並不容易,不過,倘若你的仇家要從斷崖下山谷找你,只要在你可能跌下的區域仔細搜一搜,這兒再怎麼隱密也是無法避人耳目。」
霜雪覆上藺明爭的陰沉容顏,張狂熾燃的怒氣在胸膛熊熊燒起。
「司徒昭葛,你果然不死心!」咬牙迸出這句。
她揚起兩道細長眉毛。「司徒昭葛?這是你仇人的名字?」
「他本不是我的仇人,殺我全家的是他父親司徒靳,該報仇的人是我,如今處心積慮要除掉我的卻是他的兒子。」他的眼中凝滿濃得化不開的恨意,往事如利刃,銼開心中底層最深沉的痛楚。
「恩怨難了,你們怎麼結怨的我管不著,我擔心的是他們會不會死心走人,還是會寸步不離的守在附近,等著你出現。」
在火焰的烘烤下,盡避身子漸漸回暖起來,他的神色卻似斷冰切雪,森冷寒意在體內流竄。
「雖然這里的糧食夠我們支撐十天半個月,但他們若決心長久耗下去,恐怕對我們不利。」
十天半個月?他心里不免存著小小疑問。她確定嗎?
「不過……」她回首瞥了他一眼。「你要是能在這段時間內完全復原,情況或許會好一點。」
「那我幾時可以運功療傷?」
她思忖一會。「你的五髒六腑傷得不輕,一旦運功反而會適得其反。」
「你有功夫底子?」
「打過點基礎,體力還不差。」
他不抱信心的低嘆。「司徒昭葛這人陰沉險詐又善使毒,很不好對付,以我現有的武功也未必打得贏他,何況他又帶了群手下。」敵眾我寡,自己又拖著一身傷……他陷入長長沉思中。
木蕁織沒立刻答腔,縴手輕挽著濕淋淋的頭發,將它們靠近火源烘烤。
火光照耀下,她的雙頰隱隱透紅,蕩漾著粉女敕溫潤的桃色光澤,長睫毛下的晶瞳虛掩神采,似乎也在忖度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