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恰巧讓自己救起的病人,除此之外,他們之間不應該也不可能有別的情況發生。
「你也累了一天,還背著這麼重的藥囊,我自己走便成。」
「我背這藥囊已經背習慣了。你想快些痊愈,就得樣樣听我的。」木蕁織的話不多,但每日開口皆是半命令半強迫的語氣,教人拒絕不得。
他搖搖頭,對于她的好強很是無奈。
「我不明白,像你這般倔強又固執的人,為何願意離群索居?」
「要不,會離群索居的該是怎樣的人?」她反問。
「該是像你師父一樣,看淡人情冷暖、看破紅塵俗世的人,才會選擇這清心寡欲的獨居生活。」
「我不像嗎?」
收住正要踏進屋內的一只腳,藺明爭直勾勾地望住她,那雙不摻一絲雜質的清亮明眸,純真得令他錯愕。
「你——」
「你無法回答我的問題?」
「因為我不了解你。」他很快地說道︰「我不清楚你有什麼理由,肯下決心要一輩子守在這兒。」
「錯了。」她斷然反駁。
「錯了?」
「師父死了以後,我更不清楚我有什麼理由要離開這里。這兒的生活清幽、自在、簡單,不受外界干擾,更無須汲汲營營、庸庸碌碌,甚至遭人追逐砍殺。待在這,我知足得很。」在嗔目皺鼻之余,黑瞳一閃,變得心機深重。「而且,要我為了救一個在垂死邊緣掙扎的老頭,出谷去跋山涉水,原就萬萬不可能。」再三把話挑明,是要他別再存著半點希望。
藺明爭掩飾著挫敗情緒,瞥開臉,強自穩住胸膛的起伏,慢慢跨入屋內,朝掛有珠簾的廂房行去。
「你先躺好,我得瞧瞧各個傷口愈合的情況。」扶他坐定後,木蕁織轉而卸下竹簍,取來濕毛巾將手上污泥擦去抹淨。
將木杖擱在床邊,他小心翼翼地躺下,感覺腰骨的地方還使不上力,必須靠雙手支著床板才不至啪地整個撞上去。
木蕁織動作輕慢地將他褲管卷起,仔細端詳自膝蓋至小腿骨間一道赭褐色裂痕。再抬起頭,眉間已聚攏了不少慍火。
「讓你下床隨意走動,不是要你站著一整天不動,你真想殘廢,也犯不著這般刁難我!」
他臉上涌現千百種難堪。「對不起。」
她心里有氣,看也不看他。只當流年不利,救了這累贅來讓自己忙碌。
「我先去煎藥,你在這‘好好’躺著,再有個閃失,別說我醫術不精,讓你這傷拖得久長。」
「是,我知道了。」那加重力道的「好好」兩字,听在耳里刺耳難當。
最令他納悶的是,她為何變得如此易怒,遠比相識之初更甚,即使下一刻又若無其事,但這反復無常的個性,還真讓人頭痛!
算了,反正也躺不下去,現在就听話點別亂動,她的脾氣太難捉模,何況觸怒她對自己絕沒好處。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過去,木蕁織捧著熱騰騰的湯藥進來,也換上了干淨的藕色衣裙,應是稍稍梳洗過。
素淨不染縴塵的芙面已無任何怒狀,他在安心之余也不免暗松口氣。
「你先把這藥喝了,待會兒還得扎針,也許得耗上一個時辰。」
听聞「扎針」兩字,藺明爭不禁變了臉色。
「前幾天不是才扎過嗎?」
「你的傷還沒好,今天又過度久站引起氣血逆轉,不扎怎麼行?」她不悅地頂了回去,其實心底正在竊笑。
「這……」他咬牙切齒,狠狠發誓再也不到外頭罰站了。
唉唉,又來了!這意謂著他又得赤果果的讓她針灸。
一思及此,他便有些崩潰的閉了閉眼,恨不得打昏自己,就用不著面對那般窘迫的場面。
瞧瞧,她為他寬衣解帶的動作多麼熟稔、多麼利落,一件件剝下的,不僅是衣服,還包括他男性的自尊啊。
忍了這麼多天,木蕁織再憋不住笑意,尤其當她瞧見他一副忍辱偷生、慷慨就義的表情時,強抑在胸口的那股波濤,終于整個釋放出來。
她的笑聲驚大了他的眼楮,他瞪著面前這個一笑不可收拾的女人,有股沖動想要掐住她脖子——
察覺他惱羞成怒,似要將她生吞活剝的模樣,她才斂住笑意,卻又忍不住想欺負他。
「你放心,醫者自有醫德,我不會說出去的。」
「說出去什麼?」他脹紅了臉、氣粗了脖子的低吼。
木蕁織也不回答,舒展縴縴十指輕拈針身,灸以艾炷,一落一起,無視于他張牙舞爪的猙獰表情。
原來這張剛毅如鐵的峻容也會如女人家羞赧。她滿臉興味的悄悄打量他,而他已經緊閉眼窩,努力忘記她所施予他的每個難堪。
窗外月兒如銀鉤,一顆顆燦亮如寶石的星星布滿清朗天際,一閃一閃,忽明忽暗,詭譎得像是回蕩在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
殊不知將有驚天動地的一夜……
咻地幾個起落,驟見數十條人影自茂密林間分別縱出。
倏前倏後,忽騰忽躍,全朝著島上草廬竄奔。
冷風呼嘯聲如嗚咽,卷起枯葉繽紛,來人動作輕靈快速,當是迅捷無比。
不消片刻工夫,數十名黑衣人已將草廬層層包圍,半伏在地面上沉寂下來。
這會兒,另一條黑影夾著陰森氣息臨至,身勢疾若流星,凌厲如電,瞬間落在香氣薰人的曼陀羅前,摘下一朵湊至鼻頭,深深呼吸。
「哼,八成是這兒了。」月光下,那人頰上紫斑正得意抽搐著。將花扔棄,同時間冷光激閃,一道銀虹出鞘,削平了整排花卉。
唉,可憐隱居這兒的人遭受無妄之災。司徒昭葛故作惋惜地幽幽一嘆。
「去吧,不留活口,除非這里頭有著藺明爭的頭顱!」他冷冷宣布,眸中閃著教人悚栗不已的魔魅光芒。
顱字甫落,黑衣人如伏夜蝙蝠傾巢而出,劍光暴漲,一個個沖進草廬。
囂狂碎裂的刀劈聲響,讓這平靜山谷蒙上一層死亡陰影。
半晌,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全數跪倒在司徒昭葛的面前,恭敬地稟報︰
「大少爺,咱們里外仔細巡過,就是沒瞧見半個人影!」
「沒有?」掀皺一雙倒八濃眉,銳利的眸已注意到竹欄內院的地上還擺著一煎藥用的炭爐。
好樣的!看來這藺明爭還沒死。
他神色陰驚地環視這巧妙隱蔽的潭上島嶼,心底多少有個譜。
「哼,你果然命大,讓個高人給救了。」右眼微微顫動著,釋出獸類一般的噬血光芒。「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打獵,獵捕你這要死不死的小綿羊。哈哈,我就不信你還有命走出這座山谷。」
語鋒一轉,他瞪向數十名黑衣人。
「他們不可能平空消失,所以,你們再繼續搜,明天傍晚前若沒查探出什麼蛛絲馬跡,司徒家這口飯你們也甭吃了。」
「是!」眾人戰戰兢兢、異口同聲的答。
「藺明爭,好好躲著,游戲要開始了,別讓我失望呀……」他仰天狂妄大笑。
清澈天空不知何時飄來大片烏雲,遮去皎潔月光,星子也失了明亮。黑壓壓的夜,只等太陽升起。
他非常確定她沒有侵犯他的意思。
即使,此刻的她投懷送抱,引發他無數綺麗聯想。
震詫的是,這看似柔若無骨、不盈一握的裊弱腰身,其實暗藏玄機。
「你……?」
在睡夢中忽被搖醒,還來不及發出疑問,她已經警戒地搖住他的口,眼神暗示有危險來到。
下一刻,她半扶半抱著他的身軀來到前堂,突然蹲模索地面,找著入口,再悄然無聲地推動石板。
是密道嗎?正這麼想的同時,他猛然就被她整個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