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肘撐起身子坐正,環視著周遭的一切,卻沒有半樣東西可以告訴她,自己身在何處?
她心慌地想下床,兩扇門板卻忽地被人推開。
「咦?你已經醒了?」邱海堂手上正端著熱燙的藥湯,見她起身,連忙先將碗擱到桌上。
「你……」乍見來人,真有恍如隔世的錯愕感,她心神俱震地呆住不動,睜大黑眸死死瞪著他。
「怎麼了?」來到床邊,他的唇畔幽幽勾起一朵飄忽的笑。「總不會是認不得我了吧?」
從眼中看到的不真實,在听到他確切的聲音後完全印證,先前擔心他的一切,如今都在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時,心中大石忽地落下,壓抑的情感也整個崩潰!
她哇地捂臉大哭,再管不得自尊與倔強的性子,積郁多日的焚心與焦急,刻刻蝕磨著她的情緒;如今他好端端地,似是毫發未傷的模樣,讓她繃緊的神經一時松懈,無法自已的啜泣起來。
從沒見過她失控的放聲大哭,邱海堂一時也傻了眼,慌亂而無措地來到床榻前,卻不知如何安慰她。
「你在哭什麼?為什麼一見到我就哭?」
她哭得傷心欲絕,覺得自己好像好像傻瓜,為他絕食抗議了那麼多天,沒想到他居然一點事也沒有。
「是不是我私自將你帶離了霍府,你不高興?」他的眸光一黯,語氣變得僵硬而淡漠。
「當然不是!」她倏地將手垂下,再用力拭干臉上濕濘的淚花兒,那雙梨花帶雨的眼楮,忿忿不平的一再瞪大,又一再充淚,逼得她不住地擦、不住地擦,愈擦愈心酸,愈擦愈不甘心。
「打從我回府後,就擔心你一個人躺在‘回春堂’里不曉得怎麼樣了,那時候你傷得那麼重,還吐了那麼多的血,我以為你會這樣死去……怎麼知道你居然一點事也沒有!已經可以又蹦又跳的飛檐走壁,潛到府里把我帶走,想起先前為你所作的掙扎,我就像白痴一樣的可笑!」
從認識她至今,還沒瞧過她又哭又氣又火又懊悔的模樣呢,他情不自禁放柔了眼神,坐在床沿一隅,細細地端看她瘦了好大一圈的臉蛋兒。
「雖然我功夫比不上你們家那護衛,但自小到大練就一身硬底子,他那掌下得雖不輕,但咳咳血躺上幾天便不礙事,」對于之前的事,他已完全釋懷,因而投注在她身上的關切,也不再需要隱瞞。「倒是你上張圓潤富貴的臉瘦得整個顴骨突出,實在不好看,我喜歡你原來的樣子。」
「你喜歡肥胖女就去找別家富家千金!」她冷哼著將臉別開,明知道兩人之間的關系已朝前邁進一大步,但他毫不矯飾的言詞,還是頗令她不習慣。下一秒,感覺他溫暖的手掌將她有些冰涼的兩只小手整個包圍住,密密地握著她,傳遞著熱熱的溫度。
「無論如何,你在我心中是獨一無二的。」他輕輕地、認真地說,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她被動地回過臉,被他磁石般的視線給定住。「我是嗎?」
「如果你不是,我不需要大費周章地溜進霍府將你帶走。」
「說到這個,你是怎麼做到的?」
「很簡單,前幾晚我觀察了地形、觀察整個‘黑心園’的造景布局,知道你住哪里,也在當晚測出風向,在風頭點燃迷香,將看守的人統統迷暈,當然,待在屋里的你也無法幸免,于是我便輕易地將你給帶走。」
「听起來是很容易。」她眼中一黯,沒有高興的感覺。「但我想此刻全府上上下下都為了我的事又再度抓狂了吧。」
他頓了頓,想在她晦暗的眸中補捉些什麼。「要你跟我走,會不會到最後只是我的妄想罷了?」
「跟你走我並不會後悔,但我也不是冷血無情的人,不可能一點點悲傷都沒有。」
「你如果想回去……」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她有些惱火地打斷他。「一定要逼得我跳腳你才稱心如意嗎?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是怎麼想的。」無論如何,她就是說不出那些肉麻兮兮的話。
她性格上的別扭,他又怎會不知道?真要和她計較,那可是傷神又傷身的!
「差點忘了你的藥,你等一等!」他起身去把暫擱在桌上的湯藥取來。「幸好還溫溫的,你快喝下去。」
「又是藥!」她大皺眉頭。「我在不清不楚的狀況下已經被人喂了一大堆,這一碗可不可以饒了我?」
「不可以,因為只有這一碗是我親自熬給你喝的,你非喝不可!」舀起一湯匙湊到她唇邊。「听話!把嘴巴張開。」
黑抹抹的液體惹得她胃部翻騰,更別說那又嗆又濃的藥草味。但一觸著他溫潤柔情的炯亮黑眸,逼得她不得不屏氣喝下,任他喂著一口又一口。
「嗯,好乖!」他滿意地將藥全數讓她喝完。
「嗯——」她作嗯地滿臉扭曲。
待他把碗再擱回桌上,她左張右望忍不住問道︰「這兒是哪里?」
「城里一個沒沒無名的小客棧。」
「我們還在城里?」
「我想,等你身體好了點,咱們就往氣候宜人的南方走,找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定居下來,看是要做個小生意還是種菜耕田,總是有辦法生活的。」他說得滔滔不絕,仿佛這想法已在腦中運轉了千百次。
「我們有盤纏嗎?」這麼匆匆忙忙的被他擄出家門,她的身上除了幾樣貴重飾品及一身上等的衣服質料,連半毛錢也沒有。
「放心吧,我離開大雕團時,東團主給了我一點,加上我自己長久存下來的一些錢,夠咱們度過好些日子。」他信心滿滿地說。
不知為什麼,听他說這麼多,她的心里一點也不覺惶恐或猶豫,明天在哪里?以後在哪落腳?都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能夠和他廝守在一起,才是她惟一的企盼。
這感覺是如此的強烈、如此的堅定,她卻不知道如何在倔強的臉上表現出一點點屬于女性的溫柔與情感。
「我……我很高興。」想了老半天,她只逼出這麼句話。
「你很高興?」
「總覺得,好像在做夢一樣……」該怎麼形容會更恰當?她不斷苦思著。「我以為和你的緣分,是屬于稍縱即逝的那種,我來不及抓住的,往後也追不回來了,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你追回來了?」他微笑著問。
她大力點頭,怯生生地跟著一笑。「嗯!所以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
「我也很高興。」說完同時,他眯著魅惑的雙眸,痴迷地盯著她韻致清雅的紅顏,雖不是美若天仙,但野性的不馴,與生俱來的倔氣,都讓她的五官點綴得生氣蓬勃。伸手將她拉近自己一些,嗅著她身上散發出的芬芳氣息,閉上眼,情不自禁深深陶醉在其中。
臉上的紅潮蔓下頸肩,她渾身燥熱,腦袋瓜微微暈眩,他親昵的靠近使她不由自主地窘紅雙頰,心跳疾速奔馳,奔到她所不熟悉的綠色草原上,奔到一處溫暖沒有寒冬的世界里。
首度墜入情網的兩人,從不知愛為何物,更不曾領略過動情的剎那是何滋味,愈是笨拙的想在彼此身上尋到什麼,就愈是退卻。
他不敢睜開眼,卻感覺到她慢慢偎進自己身側,他小心翼翼地動也不動,只知道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耳邊所听到的,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自己的心跳聲,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明顯。
「語瓏……你願意跟著我一輩子嗎?」這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但聲小如蚊,總會擔心她隨時變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