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他只是要開門瞄一下,不會造成任何損害,她也絕不會發現……只要瞄一下下就好,他只是太好奇,絕不是想做什麼壞事。
再說,也許門根本是鎖上的。
終於,他把手放在門把上,屏住呼吸往下轉……門沒鎖。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往里一看,怔住。
里面沒有骷髏頭、沒有無頭尸體……房間很正常,又很不正常。
正常的是,里面除了擺設擁擠了點之外,完全像個普通的臥房。
不正常的是,房間看起來太整齊,完全不像呂飛絮的風格。
「沒什麼秘密嘛……」他嘀咕,不由自主走進比他睡的地方大許多的房間。
一張雙人床、幾個擺滿東西的櫥櫃、一組小小的梳妝台,以及一架靠牆的……立式鋼琴。
朱朗晨全身一震,胸口仿佛被搥了一下。
刻意地,他別開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角落。
細看之下,房間里的東西很雜,連球拍、花瓶、相機這類物品都有,但是每一樣都擺放得很整齊,而且都很干淨,似乎有人定時整理。
然後床頭櫃上的一個相框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走上前。
那是張三人合照,日期是五年多以前,上頭的呂飛絮跟現在差不多,一樣是長劉海、大眼鏡,臉上沒什麼表情。她的兩側應該就是她的父母,男的粗眉方臉,笑得眼楮眯成兩條線,女的則嫻靜秀美、臉上露出含蓄的微笑。
「看起來很正常……」怎麼會養出那樣一個怪怪的女兒?
朱朗晨搖搖頭,放下相框時,眼角瞥見了旁邊的幾本厚冊子,看起來是相簿。他想了想,伸出手。
相本可以說是呂家人多年來的生活紀錄,其中又以呂飛絮的照片最多,從還包著尿片的嬰孩時期到成年之後都有。朱朗晨看著看著,漸漸忍俊不禁。
可以確定的是,呂家人中喜歡拍照的絕對不是呂飛絮,因為幾乎每張有她的照片里,她都冷著一張臉,滿是不情願,仿佛站在鏡頭前要她的命似的。
「真是,拍照也不會笑一下……」
隨即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張她穿著高中制服的照片上……那時候的她,耳下長度的頭發用發夾固定在一側,沒有戴眼鏡,露出一張白淨的瓜子臉,眉毛細細的,眼尾微微上翹,五官組合起來是頗為清秀的。
原來,她長的是這個樣子……
唇畔的笑意加深,沒有驚艷的感覺,只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奇妙欣喜。
彷佛,他又多認識了她一些。
餅了許久,他才看完所有的相冊,他把它們放回原來的地方,正打算離開房間,卻又停了下來。
視線移到那架黑色的YAMAHA立式鋼琴,從那些生活照判斷,這是她母親的。
體內一部分的他,是抗拒的,然而背後又像是有只無形的手,推著他向前,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他來到鋼琴前。
有多少天了,他沒再踫過琴鍵?
他可以嗎?經過這些日子,他是否已準備好?
他佇立著,一動也不動,過了不知多久,終究還是掀開琴蓋。
「ㄟ……是呂小姐啊,好久不見,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圍牆外,呂飛絮停下腳步,困惑地盯著眼前的兩位婦人。
其中一位很眼熟,好像是附近鄰居,姓什麼來著?
顯然她想太久了,見她遲遲不答腔,婦人拉著同伴訕然離去。
呂飛絮也不以為意,正要往前走,卻不經意地捕捉到背後傳來的低語。
「看吧,我就跟你說她都不理人的……」
莫名其妙。
她搖搖頭,沒多理會,在隱隱的鋼琴聲中,推開院子里的鐵門。
有人在放古典音樂,她想。那是她少數認得的幾首曲子之一,好像是蕭邦的什麼夜曲吧,她記得以前老媽常常——
不對!她往房子看去。那聲音……好像是從她家傳出來的!
她臉色微變,立刻加快腳步沖進家門。
豬頭!明明叫他不要進那個房間的!
她惱怒極了,迅速上了二樓,甚至沒注意到樂聲已然中止。
來到敞開的房門前,正準備開口大罵,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愣怔在原地。
他就坐在那架鋼琴前,低垂著頭,雙唇抿得死緊,兩手在腿上緊握成拳,整個人籠罩在一種陰郁的氣團下,沮喪、憤怒,還帶些絕望。
他為什麼會流露出這種神情?又為什麼她會覺得心口揪緊?
罵人的話,怎麼樣都出不了口,她只能佇立在原地,看著他緩緩站起身,輕輕地放下琴蓋。
這時,他發現了門口的她。
他呆了兩秒,然後臉上出現明顯的愧色。
「對不起,我沒經你同意就擅自進來了。」
他的神情、語氣是如此誠摯,呂飛絮發現她竟找不到原先的怒氣。
她本來打算臭罵他—頓的!可是……唉,其實也沒那麼嚴重。
誤解了她的沈默,他又解釋︰「我只是太好奇……」
「有什麼好好奇的?難不成你以為我藏了什麼變態的東西?」
他僵硬地扯了扯唇。「當然不是。」
騙鬼。她橫了他一眼。「這是我爸媽以前用的房間。」
「這里的東西都是他們留下的?」朱朗晨好奇問,因為他剛注意到這里連釣竿都有。
「嗯,都是對他們很重要的東西,我把它們都放在這里,比較容易一起保管,像那支網球拍是我爸的,他以前是中學體育老師,我媽是音樂老師,那架鋼——」呂飛絮忽地閉上嘴,眉頭聚在一起。她沒事跟他說這些干麼?
「反正你不要把東西弄壞就對了,你賠不起。」她總結加警告,抬頭卻對上了一雙溫柔得要將人溺斃的眼楮,害她一不小心亂了心跳。
他做什麼要這樣看她?
「你很愛你的父母吧?」
她雙頰一熱,扔下話。「少肉麻,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關上。」
嬌小的身影倉促離去,朱朗晨望著空空的門口,胸口像是有什麼在發酵膨脹,酸酸的、軟軟的。
原來這個房間裝滿了她對父母的回憶,他以前怎麼會以為她是個冷漠無情的人呢?
這個女人,其實很可愛。
他忽然想知道,在他離去時,她會不會記著他、把他也收藏在回憶里?如果會,又會記得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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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幸運的人此時一定鼾聲大作、沈浸在美好的夢鄉里。
但是小客房內那張單人床上的年輕男子,卻是眉頭深鎖,睡得極不安穩,仿佛睡夢中某種可怕的怪物正追逐著他——
音樂廳的舞台後,幾個進入舒曼國際青少年鋼琴大賽總決賽的孩子,正在後台做準備。
「媽,我一定要比賽嗎?」唇紅齒白的八歲小男孩懷著期望看著母親。
「朗晨乖,別緊張,你沒問題的,以前媽媽連參賽的機會都沒有,現在你就是媽媽的希望,別怕,你比其他小朋友都有天分,你的老師也對你很有信心。」
他不是害怕,他只是想早點回家,他的好朋友徐明駿叫他後天去他家慶祝他的生日,要是到時候他沒帶著從德國買的玩具去,徐明駿一定會跟他絕交啦!
見他沈默不語,她秀眉輕蹙。「你不是喜歡彈鋼琴嗎?」
小男孩想了想,點點頭,沒有告訴母親,他也喜歡跟徐明駿一起玩,因為媽媽不喜歡徐明駿,她說他太調皮,會害他的手受傷。
他沒有讓媽媽失望,後來他拿到第二名,見到爸爸時,他高高興興地把獎座和獎狀給他看。
爸爸板著臉對他說︰「拿了第二名,就表示有一個人彈得比你更好,現在你參加的只是兒童組的比賽,等你大一點就會知道,比你優秀的人會不只一、兩個,你只有更努力、讓自己彈得更好,才不會輸給別人,我朱韻鴻的兒子不是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