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離開客廳,沒往洗手間的方向,卻往廚房走去。
這棟豪華的大房子里,她唯一喜歡的地方就是廚房,以前住在這里的時候,她便經常往廚房跑,因此跟廚子混得很熟。
說起來,鄭家廚子還是她的廚藝啟蒙師父。
「哈,陳叔。」她走進廚房,面帶笑容。
「丫頭!」正在忙碌的中年廚子看見她,笑得眼楮都瞇了起來。「妳來啦!真是,這麼久沒看到,妳倒是愈來愈標致了!」
「陳叔,你愈來愈像彌勒佛了!」方言歡玩笑地拍拍陳叔的圓肚子,開始探頭探腦。「今天煮什麼好料給我們吃?」
「到時候妳就知道啦,都是我的拿手──別偷吃!」陳叔作勢要打她的手,但方言歡仍是偷到了一塊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不能怪我,陳叔做的菜太香了啦!」
兩人正有說有笑,一名佣人進來通知︰「客人到了,大家都已經移到飯廳,先生說過一會兒就可以開始上菜。」
人來了?「陳叔,未來駙馬爺到了,我要出去接客啦!」
「妳這丫頭!亂七八糟地說什麼?真是口沒遮攔!」
在陳叔的笑罵中,方言歡離開廚房,走上通往飯廳的走道。
她慢吞吞地拖著腳步,想到鄭家父女就提不起勁,至于那個準駙馬爺就更不用說,根本與她毫無關聯。
快到飯廳入口時,一陣談話聲傳來──
「爸,你別拉著祁大哥談公事,現在不是他的上班時間。」
姓齊嗎?方言歡猜測。
「好好好,就听妳的,我們不談公事就是了,大伙兒先坐下吧,東禹,你坐到這邊來。」
「好的,董事長。」
方言歡驟然止步,臉色在瞬間刷白,再也听不見另一個字。
那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不是「齊」,而是「祁」……
是他,祁東禹,他就是鄭信淵的得力助手,鄭昕雅看上的準夫婿……
也就是跟她在一起好幾個月的男人。
方言歡靠著牆,全身力氣像是突然被抽空。
老天的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她怎麼會那麼蠢?
早該發現的……早該發現的……從那個慈善義賣的晚宴上,她就該質疑他為何也在那里,可是她沒有,她完全被迷得昏了頭,一心只想將自己給他……
她想尖叫、想大笑,可是喉嚨像是被扼住似的,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麼扯的巧合,恐怕連寫小說的小呂都編不出來……
「言歡,妳怎麼躲在這里?大家都在等妳。」葉玉秋出現在走道上,滿臉斥責,但是走近之後眉頭皺了起來。「妳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要是真把原因說出來,不知道母親會有什麼反應?
看著硬逼自己來吃飯的母親,方言歡心中竟浮現一種近乎惡意的想法。
但她終究只說︰「沒什麼,只是一整天沒吃什麼東西,有點貧血。」
葉玉秋不疑有他。「那快來吧,我們馬上就開飯了。」
「好。」方言歡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
堅強一點,她告訴自己。不過是一頓飯,她應付得來,沒有問題的。
她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撐起最自信的笑容,走進飯廳。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飯廳內正在傾听鄭昕雅說話的男人身子明顯一震,轉過身來。
那對漆黑的眼楮飛速閃過好幾種令人費解的情緒,最後,再度歸于深沈無波,如莫測的深井。
第一次遇到他時,她看見的就是這樣難以捉模的眼眸。
他會怎麼做?
「這位是方言歡,內人的孩子,我的繼女兒。」鄭信淵的聲音響起。
鄭昕雅跟著解釋︰「言歡姊是跟她爸爸姓,她沒跟我們住在一起,很多人都不知道她跟我們的關系,祁大哥一定很驚訝我還有個姊姊吧?」
「是有點訝異。」他朝她走來,伸出手。「敝姓祁,方小姐,幸會。」
是了,這種情況下,當然得裝做不認識,總不能讓人知道他們的關系吧。
一股澀意涌上喉頭,方言歡也回應以禮。
「很高興見到你,祁先生。」
兩人的手相握,禮貌而冰冷。
這是方言歡這輩子吃得最煎熬的一頓飯。
長長的餐桌上,鄭信淵坐主位,她母親和鄭昕雅分別坐他兩旁,祁東禹坐在鄭昕雅旁邊,也就是她的正對面。
但方言歡只是文靜地垂首吃飯,沒看他,也沒看其他任何人。
桌上全是陳叔做出來的美饌佳肴,但此時嘗起來,是苦的。
是因為昕雅的關系嗎,所以他最近開始疏遠她?
呵,她還以為是自己多心,太愛胡思亂想。
這也難怪,昕雅嬌柔、漂亮,氣質又好,任何男人都會動心,何況她又是堂堂「冠邦」集團董事長的掌上明珠,只要娶了她當上駙馬爺,就等于得到了鄭家的大半權勢。
她知道他有多麼想爬到這個企業金字塔的頂峰。
誰會想到,她不久前的一句戲言,竟然會有成真的一天,她該得意自己未卜先知嗎?
可是為什麼,胸口那麼難受……
她訝異自己還能保持唇角上揚,真該有人頒座奧斯卡金像獎給她,以慰勞她已經僵硬的臉部肌肉。
方言歡逼自己繼續進食,任由談話聲有一句沒一句地掠過耳際。
「祁大哥,多吃點,別客氣,我前天晚上帶給你的宵夜就是同一個廚子做的,他的手藝很不錯。」
原來當她打了好幾通電話卻找不到他時,他正和昕雅享用著宵夜。
「祁特助,我們昕雅啊,對你真是用了心的,我嫁到鄭家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她進廚房跟廚子討論菜色。」
母親把好繼母的角色扮演得真贊……
「秋姨,妳別把這事說出來嘛……」
「東禹,我這女兒連對我都沒那麼好,說起來我都有點嫉妒了。」鄭信淵哈哈笑。
「爸!」
「承蒙鄭小姐錯愛,實在愧不敢當。」
方言歡的筷子頓了頓,隨即嘲笑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讓那低沈的嗓音激起胸口的悸動,也不看看場合?
「祁特助,听外子說,你目前仍單身?」
「是的,夫人。」
即使不看母親,她也能猜出她臉上正展露出當家女主人的尊貴微笑。
「我知道外子平時總是專注在公事上,對一些細瑣的問題難免疏忽,昕雅呢,臉皮又薄,有些事問不出口,我這個當後媽的向來把她當親生女兒看,難免關心過度,要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事,還請祁特助多包涵。」
「夫人請說。」
「我看祁特助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知道有沒有認真交往的女性朋友?」
方言歡的心提了起來,只覺得他的沈默似乎有一世紀那麼長。
「沒有。」
簡短的兩個字,無情地把她打入冰窖。
她渾身的血液涼透。
沒有。
他說「沒有」……
可是那難道不是事實?他們本來就算不上認真交往,充其量,不過是還算談得來的伴,不談感情的伴……
她究竟還期望些什麼?
方言歡輕輕地放下碗筷,木然地坐著,其他人還說了什麼,她再也听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永恆的酷刑,終于結束。
不等僕人收完餐具,方言歡便用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擠出微笑,向東道主道謝,然後離開。
幸好沒人留她,真是幸好……
她走出鄭宅大門時,如此想著。
然而方言歡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後不到十分鐘,另一名受邀的客人,也借口告辭。
第九章
懊死!
她怎麼會是鄭夫人的女兒?!
一股強烈的懊惱無處發泄,祁東禹的掌心在方向盤上重重地擊了一下。
董事長為什麼邀他用餐,他心里早已有了底,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