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感到幾分內疚,她把目光投向遠處。但他不讓她回避。
「你怎麼啦,簡?」他冷冷地問。「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把我們之間本來沒有的事像作戲一樣地演下去?原來你今天來這里就是為了這個……」
她猛然揚起頭。「我來是因為你說有一筆交易——」
「啊,對了,」他又把身體傾過來,露出狡黠的微笑。此時服務員將酒端了上來。一筆交易。原來你只是為了听听這是筆什麼交易就甘願前來和你的最大仇敵共進晚餐。我是你最大的仇敵,對吧,簡?」他對這個問題如此感興趣,她禁不住要煞煞他的狂妄。「比起仇敵來,我倒更認為你是個障礙。」她冷冷地說。
「那我們就干一杯,」他提議說。「為了這障礙,」他說著把眼皮耷拉了下來,顯得慵懶而性感。「但願它早日消除。」
「克服。」簡舉起酒杯,糾正他說。
他拿自己的酒杯輕輕和她的踫了一下,就像兩人在決斗前踫劍一樣。「我認為我這樣說更好。」他嘟囔著說。然後緊盯著她充滿懷疑的眼楮,一口就喝掉了半杯馬爹利。這種男子氣的挑釁和奇怪的話語使簡忘記了她要以清醒的頭腦對付他的警惕,她也喝了一大口。那酒精的強大威力在她空空的肚子里爆炸開來,她不禁打了個冷顫。隨著一股暖流傳遍她的全身,內心深處的冰冷的恐懼感開始稍稍融化了。見鬼,還有什麼可怕的?他能對她做的一切他不都已經做了嗎?
「人在困苦中掙扎時所表現出來的行動決心,真驚人。不是嗎,簡?」他若有所思地說。
「什麼行動決心?」簡小心地問,同時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來回轉著馬爹利酒杯,而把左手放在大腿上。
一絲笑容從他的嘴角上綻出,但是他的眼楮卻毫無笑意。「喔……對那些以前誓死保衛的原則準備做出的妥協,置危險于不顧,為了尋找回來往日的權利而不惜鋌而走險……」
這時簡看到他的下嘴唇里面有一條蟲子似的傷痕,不由得一震。這傷痕只有在他的嘴做出這個特殊的譏笑動作的時候才能看到,那是個很小的傷痕,幾乎已經長好了。別人——除了造成這傷口的人以外——是很難發現它的。
「我想我對商業上的危險是非常清楚的,謝謝你。」她說著又喝了一口那清澈的酒。
「如果真是那樣,我懷疑你現在就不會落到如此困難的境地。」他直率地說。「你的缺乏訓練和沒有經驗大概是你失利的主要原因。」和往常一樣,對她經營失敗的指責就像在傷口上撒鹽一樣深深刺痛了她。她挺起腰來︰「也許我沒有受過正規的資格訓練,但是我經歷過勝于任何正式文憑的實踐鍛煉……在近十年的時間里參與了舍伍德公司各個方面的工作——」
「噢,有那麼長時間?」
他的諷刺口吻太氣人了。他怎麼可以一句話就抹殺了她的所有成績?「我父親要不是看到我有這方面的能力,就不會讓我接替他——」
「但是他沒有兒子,他別無選擇。不是嗎?」瑞安打斷她的話說。「這對于他一定是個無可奈何的抉擇。馬克從來對女人沒有什麼好感。」瑞安幾句話就使簡變得又像個孩子一樣,極力想要爭回對她自己素質的認同。而她也明明知道,她就是再出色,再聰明,素質再高,也休想得到他的認同。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是這一職位的最佳人選!」她厲聲說,「我對這個公司了如指掌。」
而且非常鐘情。她經常感到呆在辦公室里比家里更舒服。家里的一切盡避豪華,卻都是馬克•舍伍德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刻意布置的。在父親因健康原因不得不退休以後,辦公室更是成了逃避呆在家里擔驚受怕的最好去處。在辦公室里,簡感到很安全、很自在。別人對她地位的尊重使她有一種權勢感;而只要她一踏進家門,她的心情就會出現逆轉,父親對她做的一切總是懷疑、挑剔,動不動就對她嚴厲斥責或抱怨,天天如此。
「如果你對我的業務能力評價這麼低,那我實在不明白我到這兒來做什麼。
「不,你會明白的。」他嘟囔說,月光移到她的肩頭上。
「你干什麼?」隨著他站起身來,她警覺地問。他臉上玩世不恭的表情變成了禮貌的笑容,向一個來到他身邊並站住的矮胖中年男人示意。他有一頭黑得出奇的頭發。
「你好,戴恩,很高興你能來。」
「我怎麼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那中年澳大利亞矮胖子說著吃吃地笑起來,將手臂有力地一揮,同時用那雙諂媚的眼楮斜視著簡那張吃驚的臉。「你好,小妞兒。」不等簡對他的盛氣凌人提出抗議,瑞安先溫和地插嘴了……「你說的‘小’字顯然用詞不當,這一點你自己馬上就會發現。簡,我想介紹你認識戴恩•米勒。戴恩在昆士蘭有一個大建築公司,他來這里是為了和彩虹公司簽一份合同。戴恩,這位就是簡;」
不介紹她的姓似乎帶有某種不尊敬。但戴恩倒似乎沒听出來這介紹中缺少任何內容。「很高興見到你,美人兒。」
簡發現自己兩只手都被他用力握住了,可她還是不得不咧開嘴笑了笑。在黑色的手套里面她感覺到錯位的骨頭正在相互摩擦。等她抽出左手來以後,她感到手腕處的脈搏猛烈地跳動著。她幾乎還沒明白戴恩和瑞安寒暄了些什麼,戴恩就坐在了她左邊的椅子上。原來剛才她只顧和瑞安周旋,竟沒有注意這餐桌上本來擺放著三套餐具。現在她才明白,他根本就沒打算和她兩個人單獨進餐。
「我還以為這是私人的會面呢。」在戴恩和服務員討論喝什麼酒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說。
「難道我這樣說了嗎?」他也嘟囔著說,顯然帶有一種譏諷的口氣。
「說是沒說,但這應該是自然的。」她反駁說。
他的頭往下低了低,她也就本能地把頭湊近他,听他要說什麼。「我早已經決心不做任何可以自然推理出來的事情,這樣太容易被人預測了。一個人要是總讓別人能預測,那肯定對他非常不利。你說呢?」他這話難道是在暗示她太容易讓人預測了?簡皺起眉頭,咬著下嘴唇。他父親可是經常批評她與此相反的性格,說她太「女人氣用事」,在處理商業事務上太不合邏輯。
「你看上去有點兒緊張。」他那低沉的腔調接著說。「干嗎不拋掉煩惱,盡情享受這頓晚餐呢?」他和藹地提議。「我請你和戴恩來這里的另一個原因是,這家飯店享譽極高。讓我們盡情填飽肚子,別讓商務問題掃了我們的興,好嗎?」他那深藍色的眼楮具有催眠術般的感染力。「放寬心,交個朋友有什麼不好?認識戴恩是很難得的,而且他在城里就只呆一個晚上。我只是想請你來使他的這一個晚上過得更愉快。我向你保證,你要是讓他高興,得到的回報將是不可估量的……」
他嫻熟轉換策略的手段真是高明。簡曾領教過瑞安的若干種魅力,盡避她還從來沒有成為過他感情的俘虜。即使在她知道他不過是在利用外交手腕為自己撈好處,她仍然不能低估這魅力。
當他和愛娃定了婚以後,他對簡的態度發生了明顯的逆轉。只要她在場,他就不很放松,也很少笑。這大概就是現在他突然的微笑使她心緒不安的原因。他的臉簡直像換了一個人,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軟化、緩和著他那催眠術般的可怕目光。這目光有一種無比深邃的感染力,看著它就像看到另一個人,一個在其他場合她會抑制不住……臉上的一陣發燒使簡意識到自己的思想已走了多遠。她讓自己在椅子上振作起來,並毅然終止了胡思亂想。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頭在不知不覺中已和他的多麼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