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傾一顫,關于那夜不好的記億又在腦海中浮現。碧兒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便道︰「少主現在不在樓內,夫人可以放心進去一觀。」
裴傾回身,對著碧兒點了點頭,道︰「好啊,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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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樓內的布置華麗之極,每件東西都價值不菲,但堆砌在一起,卻又不令人覺得俗媚,看來依羅島的豪富畢竟歷史悠遠,並非一般暴富之家可以比擬。
「少主很喜歡干淨,因此,他的房間每天必須收拾兩次,縴塵不染才行,如果發現了一點污垢,就會暴怒,責備打掃的婢女。」碧兒的聲音平和,听不出一絲感情,似乎只是在講無關緊要的故事。
吧淨?裴傾想起了那天羅傲渾身的酒氣,不敢苟同。
凝眸望處,卻見那一面牆上掛了七幅畫。
碧兒道︰「這里的七幅畫上畫著的就是少主的七個妻子了,夫人不想看仔細點麼?請走近些吧,婢子一幅幅地講解給你听。」
只見第一幅畫上畫的是個發髻高挽、儀態高雅的黃衣少婦、額頭間貼了朵桃花,愈現妖媚。
「這是少主的第一位夫人,姓程名瑤洛,出身名門,有長安第一美人之稱。她剛來時,少主非常喜歡她,好一段時間里,可以看見二人相伴賞花的情形。」
裴傾問道︰「她怎麼死的?」
碧兒的臉上露出不屑之色,嗤鼻道︰「結果,她與島里的一個僕人有了私情,雙雙逃走,被少主抓了回來,施以鞭刑,七七四十九鞭後,香消玉殞。」
裴傾冷冷地打了個寒戰,心中一直壓制著的不祥之感又涌上了心頭。
私情……母親……背叛……錯……殃及自己……
碧兒打量著她,道︰「夫人,您的臉色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裴傾搖頭,低聲道︰「我沒事,繼續講吧。」
第二幅圖上的女子正在彈琴,顯得文靜而緬腆,低垂著眼,看上去弱不經風。
「這是少主的第二個夫人,姓冉,單名一個綠字,江南出了名的才女。不過自小體弱多病,後來依羅島派人治好了她的病,把她帶回了島上。婚後不到七日,舊疾復發,死了。」
第三幅圖上畫的正是剛才庭中所見的那個白衣少女,裴傾看著畫像,只覺筆法獨到,很是神似,便道︰「這些畫,是誰畫的?」
「這里的畫,全是少主自己畫的。」
羅傲?那個粗魯丑陋的男人,竟畫得如此一手好畫?裴傾驚愕。
「這是三夫人史明明,她嫁過來時才十四歲,棋下得很好。曾有一度,我們都以為她會得到少主的寵愛,結果,一個夜里,明棋小築忽然傳來她瘋狂的叫聲,我們趕去看時,她已經瘋了。」
「她為什麼會瘋?是不是……是不是……」
碧兒瞧了裴傾一眼,淡淡道︰「主人們的事,做下人的不好過問,而且那個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誰都不知道,不過那麼多夫人中,她是惟一一個沒死的,雖是瘋了,但不用想很多事,也許反而是最快樂的吧。」
雖是瘋了,但不用想很多事,也許反而是最快樂的吧——裴傾在心里將這句話默念了幾遍,覺得真是說清了紅塵俗事的無可奈何。那麼我呢?我現在這樣寂寞而痛苦地活著,是不是不如瘋了算了?
第四幅畫上的女子容貌並不特別出色,但眉宇間有抹英氣。
「這是第四個夫人,也是惟一一個會武功的夫人。她叫葉菁菁,江湖人稱‘玉里簫’。她嫁過來後半個月,意圖刺殺少主,反被少主所殺。」
「啊?」裴傾驚呼了一聲,道︰」葉菁菁之名我素有耳聞,據說是女中豪杰,生性大度不拘小節,怎會做出弒夫這種事來?」
碧兒冷笑道︰「那就要問她自己了,她在想些什麼,別人怎麼會知道?」
第五幅畫上的女子一身彩衣,容顏卻很是艷麗,萬種風情,盡在眉梢。
「這是姑蘇城內第一名妓——落雁。」碧兒說到此處時,語音變得迷離而柔和了起來,「她雖是出身青樓,但為人卻是極好極好的,來了島上後,島中上上下下的僕人們,沒有不喜歡她的……」
「她那麼好,為什麼後來還是死了?」
碧兒眼眶一紅,道︰「不知道,反正她是自己上吊死了的。她死的那天,島上的下人們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
裴傾暗道︰「此姝雖是妓女,但能得到這麼多下人的愛戴,想必定有過人之處。但,為什麼想不開,要自盡呢?」忽然想起羅傲,心中一顫——天天面對著那個人,也許真的會絕望得想死了算了吧!
第六幅畫,一少女身背籮筐,滿臉笑容、衣著樸素,似是個農家女子。
「這是六夫人,姓趙名喜羅,出身田園,人很樸實,不過最後,也是自盡了的,她跳到海里,淹死了。」
又一個自盡了的姑娘……
裴傾向第七幅畫看去,怔住了——第七幅畫是空白的。
「第七幅畫上,該畫的就是夫人你了。不過,這幾幅畫,每幅都是在夫人死了後,少主才畫上去的,所以第七幅的位置上,還沒出現夫人。」碧兒意味深長地道。言下之意就是——什麼時候你死了,你的模樣也就會被畫上
裴傾伸出手去,模了模那素白著的畫幅,道︰「碧兒,你說,我的樣子有出現在上頭的一天麼?」
碧兒沉默了半晌,答道︰「夫人,我不知道。」
裴傾淡淡一笑——是啊,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別人又如何能說個分明呢?
胸口越來越悶,似乎又開始隱痛了起來,裴傾長嘆一聲,道︰「我們走罷。」
「夫人不看其他地方了?不去銀樓看看?夫人剛才不是想進那里麼?」
裴傾搖了搖頭︰「不看了,我很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緩步向听雪小築走回時,卻覺步子虛軟,人,卻沉得要命。渾身的氣力,似乎都在那金樓的賞畫時,被一點點地吸盡了。
我,會不會成為第七幅畫?
第三章
晚風吹進來,沁入心脾的寒冷。
翠兒捧著盆炭火走進屋,見裴傾仍立在窗前,便道︰「夫人,夜已深了,請早些就寢。」
裴傾咬著唇,道︰「島上,是不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這個——」翠兒的神色閃爍著。
裴傾見她如此模樣,心中更是狐疑︰「告訴我,究竟出什麼事了?」
「婢子……婢子不能說的。」
裴傾將臉孔一板,沉聲道︰「跪下!」
翠兒一愕,有點不知所措。
裴傾厲聲道︰「我叫你跪下!」
翠兒一咬牙,「撲」地跪倒在地上。裴傾望著她,冷冷地說道︰「你可是不服氣?」
翠兒倔著容顏,道︰「您是夫人,翠兒是奴婢,夫人說什麼,奴婢只能照做。」
「你既知我是夫人,也知身為婢女該听主人的話,為什麼我問你話,你卻不答?」
翠兒沉默了許久,低嘆道︰「夫人,不是婢子不听你的話,實在是……楊素大人吩咐過,不能教夫人知曉。」
「什麼事?為什麼要瞞著我?」驚訝之後,泛起的便是絲絲受傷的感覺。來到依羅島後,便已感孤立無援,而惟一還可以依靠的,心中便認定了是這個名叫楊素的男人了。可是為什麼,現在連他也來欺瞞自己了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能對自己講呢?
裴傾只覺身子搖了幾搖,原本就已不適的身體,在冬風中吹了太久,再加之精神上的猜忌與疲憊,頓時一陣昏眩,只覺眼前黑了一黑,便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听得翠兒驚叫了一聲︰「夫人——」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