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倾一颤,关于那夜不好的记亿又在脑海中浮现。碧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便道:“少主现在不在楼内,夫人可以放心进去一观。”
裴倾回身,对着碧儿点了点头,道:“好啊,带路吧。”
******
金楼内的布置华丽之极,每件东西都价值不菲,但堆砌在一起,却又不令人觉得俗媚,看来依罗岛的豪富毕竟历史悠远,并非一般暴富之家可以比拟。
“少主很喜欢干净,因此,他的房间每天必须收拾两次,纤尘不染才行,如果发现了一点污垢,就会暴怒,责备打扫的婢女。”碧儿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一丝感情,似乎只是在讲无关紧要的故事。
吧净?裴倾想起了那天罗傲浑身的酒气,不敢苟同。
凝眸望处,却见那一面墙上挂了七幅画。
碧儿道:“这里的七幅画上画着的就是少主的七个妻子了,夫人不想看仔细点么?请走近些吧,婢子一幅幅地讲解给你听。”
只见第一幅画上画的是个发髻高挽、仪态高雅的黄衣少妇、额头间贴了朵桃花,愈现妖媚。
“这是少主的第一位夫人,姓程名瑶洛,出身名门,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她刚来时,少主非常喜欢她,好一段时间里,可以看见二人相伴赏花的情形。”
裴倾问道:“她怎么死的?”
碧儿的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嗤鼻道:“结果,她与岛里的一个仆人有了私情,双双逃走,被少主抓了回来,施以鞭刑,七七四十九鞭后,香消玉殒。”
裴倾冷冷地打了个寒战,心中一直压制着的不祥之感又涌上了心头。
私情……母亲……背叛……错……殃及自己……
碧儿打量着她,道:“夫人,您的脸色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裴倾摇头,低声道:“我没事,继续讲吧。”
第二幅图上的女子正在弹琴,显得文静而缅腆,低垂着眼,看上去弱不经风。
“这是少主的第二个夫人,姓冉,单名一个绿字,江南出了名的才女。不过自小体弱多病,后来依罗岛派人治好了她的病,把她带回了岛上。婚后不到七日,旧疾复发,死了。”
第三幅图上画的正是刚才庭中所见的那个白衣少女,裴倾看着画像,只觉笔法独到,很是神似,便道:“这些画,是谁画的?”
“这里的画,全是少主自己画的。”
罗傲?那个粗鲁丑陋的男人,竟画得如此一手好画?裴倾惊愕。
“这是三夫人史明明,她嫁过来时才十四岁,棋下得很好。曾有一度,我们都以为她会得到少主的宠爱,结果,一个夜里,明棋小筑忽然传来她疯狂的叫声,我们赶去看时,她已经疯了。”
“她为什么会疯?是不是……是不是……”
碧儿瞧了裴倾一眼,淡淡道:“主人们的事,做下人的不好过问,而且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不过那么多夫人中,她是惟一一个没死的,虽是疯了,但不用想很多事,也许反而是最快乐的吧。”
虽是疯了,但不用想很多事,也许反而是最快乐的吧——裴倾在心里将这句话默念了几遍,觉得真是说清了红尘俗事的无可奈何。那么我呢?我现在这样寂寞而痛苦地活着,是不是不如疯了算了?
第四幅画上的女子容貌并不特别出色,但眉宇间有抹英气。
“这是第四个夫人,也是惟一一个会武功的夫人。她叫叶菁菁,江湖人称‘玉里箫’。她嫁过来后半个月,意图刺杀少主,反被少主所杀。”
“啊?”裴倾惊呼了一声,道:”叶菁菁之名我素有耳闻,据说是女中豪杰,生性大度不拘小节,怎会做出弑夫这种事来?”
碧儿冷笑道:“那就要问她自己了,她在想些什么,别人怎么会知道?”
第五幅画上的女子一身彩衣,容颜却很是艳丽,万种风情,尽在眉梢。
“这是姑苏城内第一名妓——落雁。”碧儿说到此处时,语音变得迷离而柔和了起来,“她虽是出身青楼,但为人却是极好极好的,来了岛上后,岛中上上下下的仆人们,没有不喜欢她的……”
“她那么好,为什么后来还是死了?”
碧儿眼眶一红,道:“不知道,反正她是自己上吊死了的。她死的那天,岛上的下人们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裴倾暗道:“此姝虽是妓女,但能得到这么多下人的爱戴,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但,为什么想不开,要自尽呢?”忽然想起罗傲,心中一颤——天天面对着那个人,也许真的会绝望得想死了算了吧!
第六幅画,一少女身背箩筐,满脸笑容、衣着朴素,似是个农家女子。
“这是六夫人,姓赵名喜罗,出身田园,人很朴实,不过最后,也是自尽了的,她跳到海里,淹死了。”
又一个自尽了的姑娘……
裴倾向第七幅画看去,怔住了——第七幅画是空白的。
“第七幅画上,该画的就是夫人你了。不过,这几幅画,每幅都是在夫人死了后,少主才画上去的,所以第七幅的位置上,还没出现夫人。”碧儿意味深长地道。言下之意就是——什么时候你死了,你的模样也就会被画上
裴倾伸出手去,模了模那素白着的画幅,道:“碧儿,你说,我的样子有出现在上头的一天么?”
碧儿沉默了半晌,答道:“夫人,我不知道。”
裴倾淡淡一笑——是啊,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别人又如何能说个分明呢?
胸口越来越闷,似乎又开始隐痛了起来,裴倾长叹一声,道:“我们走罢。”
“夫人不看其他地方了?不去银楼看看?夫人刚才不是想进那里么?”
裴倾摇了摇头:“不看了,我很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缓步向听雪小筑走回时,却觉步子虚软,人,却沉得要命。浑身的气力,似乎都在那金楼的赏画时,被一点点地吸尽了。
我,会不会成为第七幅画?
第三章
晚风吹进来,沁入心脾的寒冷。
翠儿捧着盆炭火走进屋,见裴倾仍立在窗前,便道:“夫人,夜已深了,请早些就寝。”
裴倾咬着唇,道:“岛上,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这个——”翠儿的神色闪烁着。
裴倾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更是狐疑:“告诉我,究竟出什么事了?”
“婢子……婢子不能说的。”
裴倾将脸孔一板,沉声道:“跪下!”
翠儿一愕,有点不知所措。
裴倾厉声道:“我叫你跪下!”
翠儿一咬牙,“扑”地跪倒在地上。裴倾望着她,冷冷地说道:“你可是不服气?”
翠儿倔着容颜,道:“您是夫人,翠儿是奴婢,夫人说什么,奴婢只能照做。”
“你既知我是夫人,也知身为婢女该听主人的话,为什么我问你话,你却不答?”
翠儿沉默了许久,低叹道:“夫人,不是婢子不听你的话,实在是……杨素大人吩咐过,不能教夫人知晓。”
“什么事?为什么要瞒着我?”惊讶之后,泛起的便是丝丝受伤的感觉。来到依罗岛后,便已感孤立无援,而惟一还可以依靠的,心中便认定了是这个名叫杨素的男人了。可是为什么,现在连他也来欺瞒自己了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对自己讲呢?
裴倾只觉身子摇了几摇,原本就已不适的身体,在冬风中吹了太久,再加之精神上的猜忌与疲惫,顿时一阵昏眩,只觉眼前黑了一黑,便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听得翠儿惊叫了一声:“夫人——”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