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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在朦朧中漂浮,沒有起點,也沒有歸宿。
依稀仿佛走入一間大屋子,屋子里擺了好幾盆花,有月季、牡丹、香蘭……每株花都開得很艷。一個男子背對著自己正在給花澆水,身邊有個僕人說︰「少主,冬天到了,種盆梅花來應應景吧。」
那個男子應了聲好,拿起了鏟子四處尋找梅花。他的臉轉過來,竟是那噩夢般的羅傲!
怎麼會是他?我怎麼會走到這來了!裴傾驚愕之余,看看四周,連棵草都沒有,哪來的梅花?忽听那僕人驚喜地叫道︰「少主,你看,好漂亮的一棵梅樹呢!」
在哪兒?在哪兒?為什麼我沒看見?
抬眸看去,卻見羅傲拿了鏟子一步步地向自己走了過來,臉上的神情猙獰而凶狠︰「好!就這株梅花了!」
梅花在哪兒?梅花在哪兒?裴傾扭動脖子想細看,卻發現自己的脖子動不了;她想伸手去模脖子,卻發現自己的手也動不了;她想跑,兩條腿卻僵硬著,如被綁住了一般,動彈不了!她看見自己的身體不知什麼時候竟變成了樹干,上面開了朵朵紅梅,紅得妖異,紅得鬼魅!
天啊!我怎麼變成梅樹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驚恐萬分中,羅傲拿著鏟子越來越近了,鏟子仿佛隨時都會落下來,將自己連根拔起!
不!不要過來!不要砍我!我不是梅樹!我是人!我是人啊!別砍我——
裴傾歇斯底里地叫著,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絲聲音,所有的語言似乎都被具其中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壓抑住了,胸口悶得仿佛要窒息!而羅傲的呼吸,卻已經夾雜著他口中的腥臭味,噴到了她的臉上!
難道我真的完了?有沒有人來救救我?有沒有人?
對了!楊素!楊素呢?快來救我啊!救命!救命——
裴傾極力睜大了眼楮四處看去,卻更恐怖地發現,羅傲的臉不知什麼時候竟變成了楊素!那原本溫文的黑眸,此時卻閃動著野獸般的貪婪和殘酷,一點一點地向自己逼近!
「 ——」鐵鏟扎入自己的身體里,清脆而響亮!
「啊——」一聲尖叫撕破夢的黑,裴傾驚醒,渾身全是冷汗,不停地發抖。此時天還未亮,屋里還是很暗,一如剛才的夢境。
裴傾從床上跳了下去,顧不得披衣穿鞋,光著腳就沖了出去。
跑到游廊時,踫到了正聞聲趕來的翠兒和碧兒,兩個丫頭披著短襖,被她一撞,手里的燈籠就掉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
眶!——頓時令裴傾想起了夢中听到的那鐵鏟往自己身上鏟來將自己連根拔起時的聲音,她又是一聲尖叫,推開二人,繼續向前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撞翻了多少人、多少東西,最後,她跑到一扇門前,毫不猶豫地就沖了進去。
房間里一個人吃驚地從床榻上站了起來——楊素!
他的眼楮,黑黑的,像玉一樣濕潤,並沒有夢境中那般可怕,此時此刻,再見這雙眼眸,恍如隔世……那麼熟悉的目光,那麼熟悉的臉龐,那麼熟悉的人……終于找到了安全的歸宿了……裴傾撲過去,投入楊素懷中,放聲大哭了起來。
楊素伸手摟住她,她縴瘦的身軀在單薄的衣衫下不停地顫抖,渾身冰涼,而那哭聲卻又那麼悲切,欲斷人腸。燈光下,只見楊素的眼珠轉成了漆黑色,流露出了復雜的心事︰有憐惜、有心疼、有痛苦,更有……矛盾。
「他要砍我!他要砍我!我變成了樹.我走不動……」裴傾在他懷中啜泣著,呢喃地說著斷斷續續的話語。楊素輕拍她的肩,試圖撫平懷內人兒受傷激動的情緒。
她——真的是被嚇壞了……「該不該……就此放手呢?楊素矛盾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的視線緩慢地在房間里游動著,最後看見了西牆角上掛著的一幅畫上。
不,不,不能心軟!女人是最會偽裝的動物,她們楚楚可憐而又風情萬種,魅惑人于無形中。裴傾,你會不會是第七幅畫,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楊素輕輕地抱起了她,把她放到了錦榻之上,用柔軟的棉被包住了她冰涼的身體。
裴傾這才感覺到徹入心骨的寒冷,便緊緊地抓住了被子。她抬起頭,感激地望著楊素。這個男人,總能細心地感覺到她的脆弱,然後,以最溫柔的方式排解她的憂愁。
楊素笑了笑,語音溫柔︰「冷不冷?就這樣跑出來,肯定凍壞了。」
裴傾垂下了頭,想起自己冒失的行為,臉不禁紅了,她將被子圍得更緊。
桌上的琉璃燈,幻化出暈黃的光亮,羧狙爐里的冰麝龍涎香混著人的體味,腐爛而甜艷非常……一切,溫暖得像個美夢。
裴傾咬著唇,遲疑了片刻,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呢?」
楊素輕嘆了口氣,沉默不語。
「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不要瞞我好不好?」裴傾一把抓住楊素的手臂,楊素忽地咧嘴輕呼了一聲,好看的雙眉皺在了一起。
「怎麼了?」裴傾凝神看去,卻見楊素的衣袖里,隆起了一塊,她拉開楊素的衣袖,便看見了他的右臂上包扎著雪白的紗布。
「這是怎麼回事?你受傷了?」
「皮肉傷而已,沒事的。」楊素笑了笑,試圖安慰她。
裴傾搖著頭,急聲道︰「真的沒事?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瞞我?」
楊素輕撫她的長發,柔聲道︰「真的只是小事,只是有幾個冒失鬼闖到島上來罷了……已經全抓起來了,沒事。」
「是些什麼人?武功很高麼?」
「是依羅島的宿敵,沒事的,少主已經親自出島去解決此事了,下月初一前回來。放心,沒事的。」
羅傲……離島了?裴傾听得這個消息,心中卻沒有特別的感覺,那個夫婿,似乎離她的生命根遙遠。而每次想起來時,卻只有如噩夢般不堪的記憶!
楊素凝視著她,過了半晌,緩緩伸出手去,將她凌亂的長發攏到耳後,動作細致而溫和,如同情人最體貼的呵護。
「我經常在想——」楊素開口,聲音異常溫柔,「如果,當初少主不是派我去金陵城迎娶夫人……如果,當初夫人的喜帕沒有被風吹到我面前……那麼,一切也許會完全不同。」
裴傾低著頭,沒有說話。
楊素抬起她的臉,聲音更柔︰「不過,偏偏是我去迎的夫人,夫人的喜帕又偏偏飄到了我的手上……那麼,是不是說明在冥冥中,早已注定好這麼一段緣分?」
他,到底想說些什麼呢?裴傾只覺自己的心在不停地跳躍著.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預見了會有這麼一天。我……是不是一直在等待著今天的來臨?
楊素的聲音在她耳邊輕柔地起伏著,好似春風,將一切都融化︰「夫人,你很美——」裴傾剛一抬頭,嘴唇就被堵住了,一雙強壯的臂膀溫柔地擁過來,還有他溫柔的呼吸,還有他溫柔的話語。
也許我真的是在等這麼一天……
墮落吧……那又如何?
無力的手從錦榻上垂了下來,皓腕上,一只晶瑩璀璨的鐲子在昏黃的燭光下,發出瑩瑩的柔光——天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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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中傳來鳥兒清亮的嗚叫聲,喚醒了熟睡中的人兒。
裴傾慢慢睜開眼楮,看見了床頂上淺米色的流蘇,在風中輕飄著,一蕩一蕩,有點像水面細致的波紋。
裴傾眨了眨眼楮,又眨了眨眼楮,忽地驚起——我怎麼在自己的房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