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點。」權弈河搖搖頭,對司機說,「可以開車了。」
汽車緩緩駛向金水路的主干線。這一路,擋風玻璃上的刷子不斷左右揮舞,清掃著不時飄落的雪花,路燈、交通燈、霓虹燈交相閃爍,映在玻璃窗上五光十色。崔婧一直望著權弈河的背影,可是他都沒有說話,偶爾還是司機搭腔,他才應了應。
到家的時候,崔婧下了車在家屬院里環視一圈,驚奇地發現自家樓層前的空地被圈了起來,里面停著一輛豪華的別克車。權弈河付錢以後,轉身來到跟前,看她盯著那輛車在看,不禁問道︰「你在想什麼?」
「這里,不是種了很多蒲公英?」她指指那片松軟的土壤。
權弈河揚揚眉,「原來是種了一大片,天晴時會招來許多蝴蝶、蜻蜓,不過,一樓的住戶搬來後,機動車車庫還沒建好,居委會商量了一下,就把這片地劃分給他,作為停車的地方。」
「怎麼可以這樣?」崔婧無法接受,「明明是公用的活動場所,要是在外國,有人敢佔用了大家公有的財產,一定會被唾棄死的,你為什麼不抗議?有機動車的家庭能有幾家?你看,左邊那幾戶不是也沒有車,白白畫了個空場子。我看,是這一戶有幾個錢就強迫別人給自己行方便!」
夜深人靜,她的聲音格外清晰,仿佛能傳出好遠。
「阿婧,你會影響鄰居休息。」他拉住她往自家的門洞走,「居委會的決定不就代表了很多人的意見?別忘了,這套房子是你們研究所給的房子,附近鄰里全都是你的前輩或是頂頭上司,我們做晚輩的,是不是該發揮一下孔融讓梨的精神?」
「你也太好欺負了,這不是前輩後輩的問題,弈河,若是這片地允許私有,照理說我們搬來得早,憑什麼讓別人佔了先?不管是哪個領導,都不能不講道理!」崔婧那張凍得蒼白的小臉染上了一層紅潤。
走在前面的權弈河停住了腳步,回過頭,深深地望她,「美國沒有人情味可講的。」
一句話,制止了崔婧後面要說的話,她愕了一愕,「我、我知道啊。」
「可是我們有。」權弈河套出鑰匙,打開外層的鐵門,「嘩啦嘩啦」,一次次的金屬摩擦,讓崔婧的心一縮——
弈河啊,為什麼你不理解我的心情?
一棵棵蒲公英是她親手撒的種子,臨走前,她還想,假如回家的那天,看到一片蒲公英紛飛的景色該多美?沒料到,真正迎接她的是一輛冷冰冰的汽車!好,冬天看不到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場景很正常,可至少,要把來年春天的希望留下來嘛!但是,弈河認為讓她越來越沒有人情味?
門推開的剎那,權弈河的心也不是滋味——
阿婧啊,為什麼你不明白我的心意?
他是站在她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不願為一些小事和人爭執,免得將來她在同事中不好相處,這一番苦心,在她眼里竟是任人欺負嗎?
一道隱匿的鴻溝橫嵌在這對聚少離多的夫妻之間。曾幾何時,他與她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對崔婧來說,這次久別重逢,難免顯得陌生了。
第四章女人與貓之戰
她被瞪了很久。
從崔婧進屋以後,這只貓就那麼虎視眈眈地盯著她,仿佛在對一個不速之客表達它最強烈的不滿。
這只貓咪,哦,說它是只貓實在有幾分勉強,長得活像一團肉球,毛茸茸,全身上下潔白如雪,胡須細長,翹一翹神氣十足。怪的是,兩只前爪上的指甲短得出奇,蜷在左右,在發現有人注意它時,還不時在頰上蹭兩下。它懶洋洋地臥在鋼琴座下,一動不動,對女主人的歸來視若無睹,沒有一絲熱情可言。
權弈河注意到了這一點,走過去,一拎拎起那只白貓的後頸,把四肢亂踢的它抓到了崔婧的眼前,輕笑道︰「阿婧,你不會和它見外了吧。」
「怎……怎麼會?」崔婧干笑幾聲,「這只貓當年跑到我的宿舍搗亂,把許多試管、藥劑瓶砸個粉碎,氣得學姐差點把它當標本解剖了。」回憶往事,真的非常有趣,她低頭看了看這只凌空的貓,一皺眉,「可是,它變了,原來的貓瘦小靈巧,不像……現在這麼胖,笨笨的,弈河你給它吃得太多了啦。」
「貓咪胖點抱起來舒服,狗要身材瘦削才精神。」權弈河撓撓貓咪的脖子,「以前叫它‘羅斯福’是希望它借美國總統的光,現在,倒名副其實地發福了。」
阿福「喵唔」大叫,可是眯縫的藍眼,得意不已,依舊對崔婧報以敵意。
「貓一胖,抓老鼠就不靈光了。」崔婧不屑地回以顏色,「我剛才還以為是一團毛線掉在鋼琴下面呢。」
權弈河正經地搖頭,「不會的,家里也沒有老鼠可抓,再說我沒給它專門喂什麼,頂多是一些超市賣的貓食,偶爾弄瓶牛女乃、鯽魚……」
「等等,你還給它喝牛女乃、吃魚肉?」崔婧驚訝地張了張嘴,「你把這只貓當小孩子養啊?」
權弈河一抿唇,淡淡地笑了笑,「是鯽魚骨頭,呵呵,不是肉,要是我們的孩子,當然不給他(她)喂這些東西。」
崔婧的臉一紅,別開眼,「你胡說什麼,我听不懂。」
權弈河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從來都沒有想過嗎?這應該是每個夫妻之間很重要很正常的事吧。」
「可是,我們結婚之前不是說好,前幾年不要孩子的嗎?」崔婧趕忙截住他,「你不會現在才告訴我,你後悔了吧?」
權弈河模了模貓的下頜,抬眼看她,「你說呢?」
「你一向都依著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過?」她著急地尋求他的保證,「是不是?弈河,我的事業才剛剛開了一個頭,你一定不忍心讓我多年來的努力,被一個孩子的誕生耽誤下來,對嗎?」
權弈河沒說話,眸光不定,覺得虎口泛癢,低頭一看,阿福正在舌忝他,仿佛他是一尾香噴噴的大魚,微笑道︰「你對我這麼有信心,我又怎麼好讓你失望?我以前說過,即使將來結婚,也絕對不會成為你事業上的絆腳石。」
絆腳石?
冰冷的字眼,如同峭壁上低落的露珠,崔婧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一揪毛衣領子。
「怎麼,屋里有暖氣還冷?」細心如權弈河,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異樣,把貓放在她身旁的沙發上,起身走向浴室,「我給你拿毛巾擦擦頭發,上面在滴雪水。」
崔婧一怔神的工夫,那只貓「喵」地一踮腳尖,從沙發跳到明淨的茶幾上,面對面,與她四目相視。別看阿福身子胖,一旦行動起來倒是半點不輸給同類,它雖是個小東西,氣勢上卻不輸給作為人類的她,挺直了鼓鼓的肚子,耀武揚威。
「很神氣嘛。」崔婧怎麼會允許自己輸給一只貓?她點了點貓咪的鼻子,「記得嗎?當初是我把你撿回宿舍的。」
阿福不服氣地一甩貓頭,還猛地向她咬去!
崔婧嚇得趕緊抽回手,拍拍胸口,責難道︰「沒良心,才幾天不見,你就咬主人?」
「阿婧,我給你把熱水器打開了,不如你去洗洗澡,換身衣服好了。」權弈河拿著一條毛巾出來,見到眼前的一幕,納悶地問,「你干什麼呢?」
崔婧遠遠地站在大門口,一雙大眼瞪得溜圓。
不等她說話,那貓咪立即從桌子跳下來,邊叫邊撲到男主人腿邊打滾,權弈河好笑地蹲拍拍它,說︰「怎麼回事?阿婧,不會是你欺負阿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