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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情箋 第28頁

作者︰素問

一切恢復平靜,仿佛剛才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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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寂,寒聲碎。

一燈如豆,幽幽的燭光映出竹塢內的幢幢人影。輕蹙軒眉,墨白骨節分明的白皙長指細細地撫著橫陳案幾的水墨畫卷。那神情、舉止,都宛若對情人溫柔地呵護。

水墨畫中——青山嫵媚多姿,湖水碧波萬頃,一葉扁舟隨水長流,有位女子撐著把紙傘獨立船頭;衣袂翩然,青絲曼舞。不知是畫者有心還是無意,那婀娜的女子紅衣如焰,而容貌卻極為模糊,形成了強烈反差——

曾許蒼山一誓語,夜闌更漏滴滴。浮生多舛賦難題,青絲拂臥榻,擲筆淚狂淒!

奔負天涯生死契,傷心昨夢如昔。銷魂秋水挽蝶衣,覺來空吊影,獨伴子規啼!

他哺哺地低吟畫卷落款處的一闕詞,失神不已。深邃的黑眸不由得浮上氤氳,耳邊依稀又傳來似幻似真的嬌嗔……會是夢嗎?說出來白天在林中昏迷時的知覺,畫嵐說什麼都不信,還笑他太痴。然而,一切又是那樣貼切,他是真的觸模到了那溫暖熟悉的懷抱啊……濯衣……濯衣……

一滴熱淚,悄無聲息地滑過他削瘦憔悴的臉龐,落下。

兀地,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當竹塢門被推開的剎那,陣陣夜風趁勢席卷而人,吹亂了他滿頭灰白的發絲,也吹滅了案幾上的燭火。一身侍童打扮的少年不待墨白打開火折子,便急喘道︰「先生!皇上下旨,宣您火速進宮面聖!」

「撲嗒!」墨白掌中的火折子墜地——

怎麼能夠這樣?皇上、太後曾親口承諾,永不勉強他啊!帝王至尊竟也言而無信嗎?黑暗中,如雷的心跳聲清晰可聞,不安的情緒似浪潮般一波波涌來——不祥呀——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就像是要掙月兌韁繩的野馬,仰翻四蹄,不顧一切地掙月兌命運的束縛——

「先生!」少年見他遲疑,心急火燎地嚷︰「您還不快點,皇上遇刺了!」

皇上遇刺?

瞬間,突如其來的消息令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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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披香殿。

當見到順治的時候,他正面色凝重地端坐在龍書案前翹首以待。墨白的出現令順治的臉色稍稍緩和,他一揮手,屏退所有太監宮女。

「先生曾教朕︰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順治負手起身,五爪龍袍在燭光下亮燦燦,醒目異常,「朕深知其理,自問對滿漢子民也一視同仁。然而,面對冥頑不靈的愚民,若是縱容下去,一次、兩次,第三次死的人就是朕!」說著將一把明晃晃的利匕扔在地上!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墨白大驚失色。

怦怦……怦怦……心跳如雷!那把利匕——不正是當年他買給濯衣的牙腸刃?這樣說來——濯衣是真的沒有死!換言之,他白天看到的也不是幻覺!

墨白咽一口口水,「皇上既然招墨白進宮,想必是不願多做殺戮……」

順治深深吸氣,「不錯,先生一語中的。朕已封鎖了消息,連太後都不知晚宴上發生的行刺。殺一個人容易,要堵住攸攸眾口卻難。朕想听听先生的看法!」

墨白按捺下激動的情緒,「防民之日甚于防川……墨白願意前去大年一趟,為皇上開解行刺之人!」

「如果先生真能說服她,朕保證,立刻釋放刺客!」順治重回書案,正色道︰「朕要讓天下人知道,大清是怎樣一個泱泱帝國!它不只擁有遼闊的山河,更重要的是擁有無盡寬廣的胸襟!」

墨白凝視著龍椅上那個曾依偎在自己身邊問左問右的小皇帝,如今已羽翼豐滿,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釋然……

前半生渾渾噩噩,平生所學,不被所納;而後半生,盡避他不當官,卻依然可以實現天下讀書人的十年寒窗夢!

這——是否就是上天給予他的另一種際遇?

他慶幸自己及時醒悟,沒有白白蹉跎一生的歲月,否則來世上這一遭豈非只帶來了一杯黃土?

含著一抹欣慰的淺笑,他離開披香殿前往天牢。

墨自前腳剛走沒多久,就有小太監就跌跌撞撞跑來報信,「回……回皇上,大事不好,女刺客還有同伙!他們打傷了禁衛軍,將鄂妃娘娘的小阿哥帶走了!」

什麼?

順治震怒,長臂一掃,桌案上所有的奏折全部打翻在地——

「來人,給朕擺駕天牢!」

第十章夢江南

天牢。

心急火燎的墨白在看到眼前熟悉的人兒時,腳步反而緩下來。他輕輕地靠近那個被拴在木樁上的縴瘦女子,五內俱焚——

百轉千回的夜夢終于變成了現實。

「真的是你……」

楚濯衣沒抬頭,但听腳步已知道了來人。

「滾開。」

「就因一句‘不及黃泉無批見’嗎?」他顫抖的大手撫上她被抽傷的皮膚,「你好狠的心——楚濯衣!」

楚濯衣渾身一抖,猛地抬起頭,露出左頰上一塊駭人的傷疤!「我是柳知非,大清的叛黨,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你看清楚了嗎?」

「你的臉——」他的心髒驟鎖,忍不住陣陣悶咳。

「我柳知非的臉生來如此!」她尖銳地冷笑,「大爺看不慣可以不看!」

「不!你不是!你是在海戰中被弄傷了……」他感同身受地撩起她散下的發絲,揭開混著血跡貼在肩頭的襟口,「你臂上的傷還能讓你否認身份嗎?還有這把牙腸刃!你究竟要逃避到何時?」

楚濯衣長吁一口氣,「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二十年前,你是官,我是盜,咱們水火不容!二十年後,你是天上人,我是地獄鬼,依舊對立!」你能豁達地接受江山易主的事實,為何不能忘記我?跟著我,你就只能被帶下地獄啊!

墨白強咽下去一口將要溢出的鮮血,扯起自己的灰發,「跟你在一起會怎樣?下地獄嗎?哈哈哈……這真是我听過最可笑的話!二十年來我過得如何,你看看便知!活得開心,地獄勝過天堂;若是了無生趣,天堂和地獄又有何分別?我當了二十來年的人間鬼,生不如死,換來的卻是你這句冷漠的話!」

楚濯衣別開眼,生怕一時心軟害了他。

「當年听你之言,害得玄冥島支離破碎,我發過誓,一旦你背叛了我,我會親手割下你的人頭!可我太懦弱,終究下不了手!」她咬著殷紅的唇,恨恨道︰「你是奉皇帝的命來說服我的吧!呵,我勸你死了心!放了我,是放虎歸山,我不會放過你們任何一個人!」

「放心!朕絕不會放了你!」話音未落,在大內護衛的保護下,順治皇帝邁步走進陰冷潮濕的天牢。

「皇上?」墨白下意識握緊了牙腸刃,不著痕跡地擋在楚濯衣前。

順治陰沉著臉,厲聲道︰「這一招調虎離山真是精明!你來當餌,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朕的披香殿,然後再由你的同伙奪走朕的愛子!一群不知死活的叛賊!朕勸你趁早供出始末,否則,朕一刀一刀剛了你!」

這種失控的表情是墨白從未見過的——

「皇上你……」

順治不等他說完,便冷然地喝止︰「先生,聯敬你為師,所以你最好劃清界限,別讓朕為難!」

楚濯衣啐了一口,「韃子皇帝,你也體會到了失子痛?大清人關,殺了多少無辜百姓?他們就沒有兒女爹娘、妻子丈夫?哼哼!血債血來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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