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似韞倒抽一日氣,強自鎮定,「似韞不曾接觸,確實不知五谷,實在汗顏。」
楚濯衣冷笑道︰「民以食為天,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你們又有何資格瞧不起我?」
寧似韞揚起一抹沒有笑意的笑,「楚姑娘,表哥身居高官,談笑有鴻儒,來往無白丁。你認為大雅之堂,高談‘五谷’合適嗎?」
楚濯衣把玩著發辮,淡淡地道︰「白是什麼樣的人,你們比我清楚。他讀的是聖賢書不錯,可肩上挑的更是治國安邦的重任!作為他的妻,若只讀些感傷花花草草的書也未免太過無知!」
寧氏聞此言,秀眉一挑,曬道︰「你來說,子攸的妻該看哪些書?」
楚濯衣略一思索,十分無奈,「比方說‘公羊傳、母羊傳’,還有,還有那個什麼‘粘鍋蔗’之類的吧!」
寂靜,寂靜,鴉雀無聲。
堂上的女子們面面相覷,一頭霧水,不知所雲。
畫嵐雙手一拍,熱切地道︰「楚姑娘好厲害,不愧是少爺選的人,果然博學。真是太深奧了……畫嵐無知,連听都沒有听說過。」一臉崇拜和敬仰,眸中亮晶晶,散發著無限光芒。
「呵呵……」楚濯衣一扯嘴角。你當然沒听過,連我也沒听過呢!記得以前無意中听白提起過那幾本書,不過時間長了,她也不確定有沒有記錯,反正是信口胡扯,誰管他對不對呢。
幾位堂夫人听罷,都對濯衣肅然起敬,心想︰人不可貌相啊。
惟獨寧氏蹙眉不展,「一派胡言,哪里有這種書?」
楚濯衣收腳緊走幾步,撐身貼近,嘿嘿笑道︰「夫人,人外有人,你沒有看過的書一定很多吧!總不能說,夫人沒看過的書就不存在,對不對?」
「放肆!」寧氏氣得一拍桌子,震得茶壺茶碗嘩啦啦作響。
濯衣笑嘻嘻跳開,自言自語道︰「唉喲喲;惱羞成怒了呢。」
「咳咳——」威嚴的一聲止住堂內的喧嘩。
「太夫人?」眾女見狀,紛紛萬福,就連寧氏也恭恭敬敬地下來行禮。
墨白朝有些發呆的楚濯衣使眼色,示意她快點施禮。誰知,濯衣筆直走來,兩眼直勾勾望著他,兀地怒喝︰「這是怎麼回事兒?」
包括墨白在內,所有的人都嚇一跳,不明白女夜叉在發什麼無名大火。
楚濯衣眸中噴火,素手一抬,指著他紅腫發紫的額頭,「你給我說清楚!」
墨白這才弄清楚她的意思,頭皮發麻道︰「卓衣,我沒有事兒,真的。剛才……剛才進詞堂的時候,都忘了自己已不是小孩,還想就這樣直挺挺走進去。結果——一下子撞倒了門楣上,那,就成現在這樣子了。」
楚濯衣眼都不眨一下,悶哼道︰「從進這個門開始,你就不老實了。白,你知不知道你的眼楮會害你一輩子?因為——它藏不住東西!」聳聳縴肩,「算了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免得人人都以為我是母老虎!」以袖為他輕拭額前沁出的血絲。她的白,該是完美無缺的。既然,他自己都不懂得珍惜,別人說再多也是枉然。
「濯衣。」看出她的不悅,墨自抓住她的小手,輕輕喚。
楚濯衣掙開,轉向老夫人,落落大方地一揖,「太夫人好。」
老夫人不著痕跡地細細打量,看著濯衣真情流露的一面,眼中劃過異樣的光芒。她不動聲色道︰「你是楚濯衣?」
原來滄浪之水,可以濯纓,可以濯足,亦可以濯衣阿。
楚濯衣沒有絲毫扭捏,而是爽朗地回答︰「不錯,我是楚濯衣。」
老夫人一揮手,止住欲語的寧氏,徑自道︰「你喜歡我孫兒?」
「女乃女乃——」墨白低吟,驚訝地蹙眉。
面對如此直白的問題,楚濯衣呵呵笑起來,朗聲道︰「太夫人夠爽快!可惜,我人在墨家,這個問題顯得太沒意思!」
老夫人也笑了起來,似乎對她的快言快語很是欣賞,微睨一眼四周的人,她靜靜地說道︰「倘若,我說你的身份配不上墨家呢?」那口吻不是疑問,而是肯定,近乎于宣判。
楚濯衣臉色一沉,旋即又漾起笑臉,帶著嘲弄,「太夫人的話是代表太夫人自己的看法。我和白之間,任何人都沒資格說‘不’!我根本不稀罕墨家少女乃女乃的名分,那算什麼?你們喜歡誰都好,與本姑娘無關!反正——」與墨白兩兩相望,「反正白喜歡的人是我!要娶妻的人也是他,旁人無權過問!」
寧氏指著她的鼻尖,氣憤地將所有修養拋諸腦後,「無恥!沒有一點女孩子的羞恥心!子攸,你怎會帶回一個這樣蠻橫的女子?啊?你太讓娘失望了!」
墨白不忍母親生氣,忙為她輕拍脊背,柔聲勸道︰「娘,您先別氣。濯衣她不是有心頂撞您……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相處一段日子,您一定會喜歡她。」
寧氏急喘,「我一定……一定被她氣死。」
墨白眼神淒傷,痴痴地瞅著母親,那糾纏迷離的目光簡直如同他的父親墨賢在世的時候一樣,寧氏一陣恍惚,仿佛見到了午夜夢回的丈夫,心口悶痛。
「子攸,」她幽幽低嘆,「你一定要娶她嗎?」
「望娘成全。」墨白懇切地說。
寧氏吁一口氣,「你只能娶她為妾。」這已是最大的退讓。
「不!」楚濯衣在眾人之前搶白,「我不答應!墨白若娶了我,就斷然不許再娶別的女子!」
「你說什麼?」寧氏一眯眼,對她的驚世駭俗不能理解,「是你自己說不在乎墨家的名分,到頭來不還是要爭?楚姑娘,做小委屈你了嗎?」
楚濯衣沒理寧氏,大大的眼楮一眨不眨望著墨白,「一個男人,只有一顆心,怎麼可以將它分給兩個女人?情是可以分割的嗎?」她從來不知,三妻四妾在世家中是多平凡的事兒,她只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間,就應該像阿爹和阿娘那樣,生死如一。
記憶中的濯衣,總是嘻嘻哈哈,大而化之,豪邁得視天地若無物。曾幾何時,她的瞼上會有這樣懵懂的表情,宛若一只初涉塵世的刺蝟,因周遭的陌生而警剔地豎起尖銳的刺。然而,小刺犯的臉上明明浮現著倉皇與無助……
墨白感到難受。
太夫人的鳳頭拐杖重重一敲,威嚴地道︰「都別再吵了!此事,我自有主張。濯衣丫頭,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倘若兩個月內你能勝似韞,我就同意你和子攸的婚事;若是不能,我不許子攸與你再見面。那——就請你離開拙政園。」
一語既出,四下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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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鉤,滄浪亭。
清幽淡雅的院落中,陣陣秋風拂過,清爽怕人。如此美麗的景色,畫嵐卻搓著手走來走去,不停地長吁短嘆,根本沒心思欣賞。
楚濯衣托著尖尖的下巴,眸光隨她的身影左右逐流,眼花燎亂。
「畫嵐,你轉得我頭暈啊。」
畫嵐緊張地坐下,「楚姑娘,你一點兒都不急?」
「急什麼?」她好笑地問,慢條斯理地拾起一塊糕餅,細細品嘗。嗯嗯,沒有在四季坊吃的味道妙。哎,「天下一絕」的極品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吃到的呀。
「太夫人和你的約定呀!」畫嵐急躁地說,「這個約定對你重要啊。表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乃是我們蘇州第一才女。楚姑娘……你真有把握嗎?」雖然說那些「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論表小姐不甚精通,但文采和女紅方面,楚姑娘恐怕不是她的對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