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點頭,「路過。」
「既然是路過,還請姑娘上路吧!」男人也不想刻意為難她,只想快快將人打發了。
並不詫異會得到這樣的待遇,青衣自我鄙視了一下。若是阿來在此,她定能輕易地和旁人打成一片,然後光明正大地和這群熱血男兒把酒言歡;若是小希在此,只需嬌俏一笑,再加上她絕世無雙的手藝,也一定能混得一餐半頓,一夜安眠。可是她啊,只是個木訥的儒者,一襲青衣,慘淡如斯。
那些溫暖不屬于她,那些喧嘩也不屬于她。
那男子一直在她身後跟著她,似乎要親眼看著她走過軍隊駐扎的這片空地方才安心。
一陣晚風吹過,空氣中發出獵獵聲響,青衣順著風聲看過去,只見白底黑紋的大旗上有個潑墨般的「勝」字,她心弦微動,「可是齊勝將軍的軍隊?」
男子詫異,「你認識他?」
青衣笑著說︰「我哪里會認識那樣英雄一般的人物?不過看到那面大旗,便猜到幾分罷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她在說「那樣英雄一般的人物」的時候,讓他覺得有一分的嘲弄。
「你不喜歡他嗎?」
青衣怔然,「公子何出此言?」這男子雖一身戎裝,但眉宇俊朗,必然是讀過書識過理的,她願意以一聲「公子」相稱。
男子輕咳一聲,似乎對「公子」這個儒雅的稱呼有些意外,而這鄉野農家女打扮的女子,居然會讓他想起江南水鄉的溫婉,「剛剛听姑娘所言,似乎對這齊勝將軍並無好感。」
青衣心中微微詫異,那一絲嘲意,她並非有意為之,自己都未曾留意到,而他居然听出來了,這男人有著超人一等的敏銳呢!
「有嗎?」
男子看著她一臉不知所雲的詫異神態,以為自己猜錯了,面色微訕,「姑娘,夜深了,路上小心。」
青衣看了看前面一片漆黑,知道他只會送到這里,她輕輕點了點頭,露齒一笑,「公子也請保重。」
她一身青衣本來就如煙似霧,才走兩步便與夜色融為一體,分不清哪是她,哪是這茫茫無盡的黑暗。
齊勝剛回到帳中,副將徐鳴就走進來,「將軍,今夜又死了兩人。」
齊勝的眉頭皺起來,「軍醫呢?」
徐鳴道︰「加上搗藥的小李也不過三人,哪里忙得過來。」他的語氣頗為抱怨,「皇上這麼急著招我們回朝,氣兒也不讓人喘喘,這不是要兄弟們的命嗎?」
齊勝的眉頭就皺得更深了,「皇上的是非也是能隨便說的嗎?」
徐鳴立馬噤聲,過了一會兒才說︰「可是將軍,丹陽城說不遠,可是也不近啊!兄弟們才打完南夷那場硬仗,戰場上都沒有倒下的漢子,現在一個個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難道就這樣看著弟兄們去了?」鐵打的漢子也不免虎目含淚。
齊勝道︰「聖上聖旨已下,做臣子的只有服從的責任與義務。」他嘆口氣,「我明日便到前面的鎮上去請大夫。」
徐鳴張張嘴還想說些什麼,見將軍一臉乏色,心里不禁泛起一陣酸澀,躬了躬身退出帳外了。
齊勝揉了揉太陽穴,他何曾不知道所謂的找大夫也不過下下之策,那些兵士要的是休養,可是皇上卻下旨要他們在臘月初八之前趕回京都丹陽,秋將盡,冬又來,氣候一日比一日冷,對那些在戰場上受了重傷的士兵來說無疑是老天的催命符,而他還要保證行程不被耽誤,于是車馬勞頓,每日都有重傷的士兵死去,那些,都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第二章神醫
青衣很累,不僅累,她還很餓!
這時她又不免想到阿來和小希會怎樣,但越想她越覺得無力,阿來手中有十三顆七彩琉璃珠,隨隨便便當一顆便能一時無憂,小希就更不用說了,那是個能把樹葉變雞翅的神人吶!偏偏只有她青衣,身上從不帶任何雜物,此時除一身青衫她別無身外之物,又無一技傍身,大約只能活活被餓死在街頭了。
青衣猛地吸了口路邊燒餅的香氣,然後繼續往前走,一技傍身吶!
啊!
青衣忽然想起來了,她會看病不是?
想到這里,青衣終于看到了人生的希望,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仿佛看到熱騰騰的燒餅白花花的饅頭就在眼前打著圈圈,如果一直在無宴莊掌管眾人吃食的小希知道這人在餓極的時候想的居然是燒餅和饅頭一定會氣得跳腳,她平日山珍海味地養著的人,到後來想要的也不過燒餅和饅頭。
在被第三家醫館請出門來的時候,青衣才發現她的希望原來是那樣的渺茫,到底是誰規定的,女子不宜出外做工?
「不找事做難道要我餓死嗎?」青衣咕嚕著,走進鎮上最後一家回春醫館。
「姑娘,我們王大夫正在里面診斷,你請稍等。」掌櫃的笑臉吟吟地說。
青衣笑了一下,「老板,你們這里可缺需要幫忙的大夫?我會看病,也識藥性。」
掌櫃的一听這姑娘是來找事做的,笑容立馬就斂了八成,只剩下極客套虛偽的面皮,「真不好意思,小店暫時不缺人手。」
青衣眼中一陣失望,也許她真的會餓死在街頭,正欲往外走,一張紙飄在她腳下,青衣蹲身撿起,臉色微變。
「咳咳——」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挽著一位三四十歲的婦人,應該是母子,婦人面色蒼白,額中隱現青灰之氣,她咳的時候極重,發出的聲音卻極小,只怕是早已被病魔折騰得沒力氣了。
青衣將藥方遞給那男孩,男孩說了聲謝謝,然後將藥方遞給掌櫃的,掌櫃的麻利地給他抓好了藥。
這時來了三個男人,領頭的穿著靛藍色的儒衫,神態俊雅,其後跟著兩個魁梧大漢,一進來室內的溫度便低了幾分,那是殺氣!不是陰寒刺骨的邪魅厲氣,而是堂堂正氣的凌厲。
掌櫃的忙笑臉迎上去,「公子是看病還是抓藥?」
儒衫男子道︰「家中有病人,大夫可否出外就診?」
掌櫃的道︰「能能,當然能,只是出外的話……」
男子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
掌櫃的兩眼發光,「我這就去請王大夫出來。」
青衣看著桌上那錠銀子,怔怔地說︰「你不如請我!我雖然醫術不精,但總要比這里的大夫強些的。」
掌櫃的听了大怒,「你這粗野女子懂什麼醫理,識什麼藥性?竟敢在此信口雌黃。」
這時里間的門簾掀起,一個約莫四十歲,續著山羊胡須的男人憤然走出來,「王某行醫數十年,雖不敢自稱華倫再世,但救死扶傷無數,姑娘何故如此羞辱在下?」
青衣看了眼旁邊病重的婦人,漠然道︰「全蠍天冬麻黃相伍,解痙也?生津也?發汗也?藥乃虎狼,縱入生姜何益?半夏地黃薤白同方,止咳乎?滋陰乎?助陽乎?醫必庸才,當留綠茶自喝。」
此聯一出,掌櫃的和那救死扶傷的王大夫臉色均大變,王大夫剛開出的藥方中正是以全蠍、天冬、麻黃、半夏、地黃、薤白、生姜、綠茶為引,立方無據,全不顧病人死活。
拿著剛抓的藥的少年怔然問︰「姑娘,你是說這藥有問題?」
青衣只淡然一笑,卻並不願多語,只看著那領頭的男子,等著他給個答復,他若願意請她,她就跟他走,他若不願意,她還是得走,只是前途堪憂啊!
男子打量了她片刻,「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青衣一怔,如醍醐灌頂,「原來是公子。」
這可不就是昨夜送她過軍營的男子?她素來不將閑人放在心上,又因著昨夜夜色濃,他穿著一身戎裝,雖算是和善,但總免不了一股凌厲之氣,現在青天白日地看他,只覺得他身上自有一股和著儒雅的朗朗正氣,天下兒郎當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