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遇到熟人的喜悅,青衣坦然說︰「我餓了,很餓。」
男子莞爾,「在下齊勝,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青衣。」她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程青衣。」
齊勝看了看一旁臉色極難看的王大夫,心中已有計較,「姑娘既然覺得王大夫的藥方不妥,不如重新開藥,若能救治這位嫂子,也算是一件好事。」
青衣的視線停留在那病熬身上,病熬身邊的少年雙膝跪下,「還請程大夫救我娘親一命。」
青衣微微側過身,避過那一跪,她搖搖頭,「我不是大夫,我只是會瞧病而已。」她轉頭看向齊勝,「我救她,你會請我嗎?」
齊勝看了看這淡漠如煙的女子,「至少我可以請姑娘好好吃一頓。」
青衣模了模干癟的肚皮,然後走上櫃台,「借掌櫃的紙筆一用。」
掌櫃的面色青白,只能干瞪著眼。
青衣寫了方子,交給齊勝,「這副藥連接著吃兩個月,大約可以再活個三五年。」
齊勝似乎有些了解這青衣女子的性子了,他接過藥方,扶起跪在地上的少年,「你若信得過我,就拿這藥方給令堂抓藥吧!」
那少年瞪大眼楮問︰「吃了這藥,只能活三五年?」
青衣淡淡地說︰「若是不吃藥,可活一個月,若是吃了王大夫的藥,可活七天。」
少年還未反應過來,一旁的王大夫搶過他手中的藥方,細細觀望,臉色青紅白相接,早已羞得無地自容,竟「撲通」一聲跪下,「請姑娘收在下為徒。」
一室的人都呆愣了,青衣看了看外面的日頭,已近子時,她喃喃道︰「我只是餓了。」
齊勝不自覺地彎起眉眼笑開了,她只是餓了,卻不得不開藥方,不得不面對被人拜師的尷尬,她心里很委屈呢!
一旁的侍從張年張季心中詫異非常,程姑娘不過不咸不淡地說了句話,將軍怎麼如此開心?
「天地間物,不外氣數二者,而實則數生于氣,氣多者數多,氣少者數少,得氣之先,則其數居前,得氣之後,則其數居後。故水生于天一,火生于地二……」
听著帳外傳來的讀書聲,齊勝忍不住抬頭問徐鳴︰「程大夫似乎很閑。」
他軍隊里的傷殘病號不是一筐一筐的嗎?為什麼她會閑到天天在帳外讀書?而且讀來讀去都是這一本《本草問答》?幾天來他都可以背下一半了。
說起程青衣,徐鳴的勁頭來了,他面上有掩飾不住的喜悅,「將軍,自從程大夫來後,這幾天沒有一個人死亡,將軍從哪里請來這樣的神醫?」
「神醫?」齊勝挑眉。
「是啊,程大夫只在剛來的那一天親手熬了一大鍋藥,也沒見她放什麼珍貴的藥材,反正大家喝了後氣色都好多了。前幾天程大夫給士兵們看病,幾十個病人她一個時辰就看完了,看完了她只開了一副藥,大家心里都奇怪著,難不成幾十個人都是得的一樣的病嗎?果然肖軍醫怪她太輕率年紀輕喜歡賣弄,怒斥她‘一藥一性,豈能指鹿為馬’,將軍猜程大夫怎麼答?」
齊勝被引起興致,「她怎麼說?」
「嘿嘿。」徐鳴笑著,「程大夫也不惱,只微微一笑,她說,‘百病百方,何敢以牛易羊’」
齊勝笑道︰「這倒是好對。」
徐鳴道︰「那可不是,雖然兄弟們都是大老粗沒識幾個字,但也都听懂了,于是樂呵呵地打消了對程大夫的質疑,可見這程大夫不僅有一手好醫術,才華也是一頂一的好。」
看著徐鳴像炫耀自家閨女一樣驕傲,齊勝笑道︰「看來大家都很喜歡這程大夫。」
「那可不是?程大夫不僅醫術好,才華好,更重要的是性子也是極好的,忙的時候沒見她不耐煩,閑的時候也沒見她四處瞎逛,說話總是細聲細氣不慍不火的,大家私下里估模著程大夫必然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再不就是哪里的神仙投胎。」
齊勝笑著說︰「得了,越說越神了,你干脆說她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下凡好了。」
徐鳴呵呵傻笑著,「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又說︰「如果沒有程大夫的幫忙,這一路上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弟兄不明不白地送命,對于弟兄們來說,程大夫就是救苦救難來的。」
齊勝笑笑,「你說的是,不過大家敬重程大夫是一回事,但畢竟男女有別,你私下里傳我的令,讓弟兄們都收斂著點,不要孟浪了,否則軍法處置。」
徐鳴樂呵呵地應著,其實哪里用將軍特意提點,因為有程大夫在,這些沙場上九死一生存活下的錚錚男兒個個都成繞指柔了,他見了不少男兒看到程大夫的時候都臉紅了呢!
徐鳴掀開帳簾走出去,果然見青衣在隔壁的青帳前手持一本醫書讀著,正讀到「故河圖五行之數,互為生成,即為數,便可測其氣也。」
徐鳴揚聲打著招呼︰「程大夫——」
青衣抬頭望著他,「你可以叫我青衣,我不是大夫。」
徐鳴不好意思地模模頭,雖然青衣並不介意什麼男女大防之類的,但是因為大家都極是敬重她,若是喚她閨名實在有些唐突,他轉移話題︰「你剛剛讀的什麼數啊,氣啊,是什麼意思?」
青衣將視線放回到書上,然後抬起頭來,臉上滿是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實我也不懂。」
「啊?」徐鳴驚訝。
青衣笑得略顯嬌憨,「我只是喜歡讀而已。」
徐鳴仍然覺得很吃驚,「你不懂,但喜歡讀?」如果不懂的話,讀起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青衣點點頭,「這句子好復雜啊!」
是不是他听錯了?徐鳴眨眨眼,程大夫在抱怨,抱怨書本上的句子太難懂了?
啊!
程大夫才氣過人,出口便能成對,怎麼會看不懂呢?
一定是他恍惚了……
第三章離去
听著帳外的對話,齊勝忍不住莞爾一笑,這程青衣確實不像個探子,反而更像個隱世的高人,這時外面又傳來青衣讀書的聲音,「又因秉氣之陰陽,以成其數奇偶,以定藥之陰陽,非其數能治病,實因其數而知藥之主治也。」
本來拿起筆想要辦公的齊勝搖搖頭,不可否認,他被這鮮少間斷的讀書聲給打攪了。帶她回來的時候,他刻意將她安置在他旁邊的帳篷內,一則是因為可以監視她的行動,二則是可以保護她,可是現在她每天里不停地讀書,倒讓他不能安心辦公了。
齊勝搖搖頭苦笑,他不能安心辦公,不能怪她的讀書聲,怪只怪他的自制力似乎下降了一些。他本來因為常年行軍在外,睜著眼楮也可以睡著,閉著眼楮也可以處理公事,可以說外界的影響對于他來說早已減到了最低,而現在他卻因外面並不大的讀書聲給擾了心志,不經意間便會傾听她所念的每一個字句。
提筆欲振作一下精神,但終究還是覺得這些書信折子實在乏味得讓人提不起興致,抬頭看了看被風吹動的帳簾,齊勝的心動了一動,外面的天氣,應該很好吧!
外面的天氣確實很好,空氣有些冷,但陽光明媚,不少養傷的士兵們歪在四處的空地上曬太陽,昏昏欲睡的樣子。
青衣見他出來了,露齒一笑算是打招呼,然後繼續讀書︰「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
齊勝向她打招呼︰「程大夫精神不錯。」
青衣抬著看向他,「我不是大夫,你可以叫我青衣。」然後她又說︰「吃飽了,睡好了,自然有精神了。」算是接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