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永遠也不會是秋無念,只能瞪著鳳眼,說︰「你……你強詞奪理!」
舒翰鷹嘴角露出微笑。這朱雀哪,精明小心,外表能干又有威儀,內里卻只是個固執的老實人。
「你真是江南人嗎?听說江南人口齒伶俐,心性狡儈,你好像沒一條合的。」
「那你就是江南人了?口齒伶俐,心性狡儈,完全符合。」她終于找到機會反擊一記。
舒翰鷹聞言哈哈大笑,說道︰
「來江南討生活,自然得多學著點才不會吃虧上當,套句你們漢人的話,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來中原之前也不是這個樣的。」
「那你來中原之前是……」她話一出口,便覺不妥,硬生生地將那句「是怎麼樣的人?」給吞了下去。
對于舒翰鷹的過去,她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舒翰鷹听了她的話頭,見了她的神色,馬上知她心中所想,俊朗不羈的容顏綻出微微一笑。
他雖然欣賞她有奇骨,重義氣,但是天易門和梟幫向來水火不容,勢不兩立,兩人不可能為友,加上她固執的性子,就連化敵也萬不可能,趁早分道揚鑣才是。
他瀟灑一笑,說道︰「咱倆一拍兩散後仍舊是敵人。朱雀,我送你回家吧,受傷的人唯有在家,身心才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望了他一眼,她半晌沒有說話。
她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天易門的朱雀負傷落人梟幫的蒼鷹之手,卻只是吃了三天他烤的魚,蓋著他的披風睡了三天,沒死沒重傷,沒災沒禍,說出來天易門沒一個人會相信——包括她自己。
「你真要送我回翰林府?」她滿臉懷疑之色,接著又露出警戒的表情。「不會趁機進去殺人打劫吧!」
舒翰鷹聞言大笑,又是那爽朗得令她心動的笑聲。
「我是殺手,不是強盜。」
「真的?」鳳眼斜望著他。
「喀什族的舒翰鷹雖然會‘強詞奪理’,卻還沒說過假話。」舒翰鷹對她眨了眨眼,他的眼眸此刻是明亮的蔚藍天空色。
見了如此美麗的藍,她不禁心中一動,卻又僵硬地別過臉去,不與對視。
舒翰鷹見狀微笑說道︰「你很害怕我的眼楮麼?」
她冷哼一聲,說︰「誰怕了?我們練武之人胸中有浩然正氣,不怕你的魔性之眼。」
「魔性之眼嗎?」舒翰鷹听了哈哈大笑。「虧你想得出如此言語。哈瑪常說,我的眼楮是全族中最美的天空色,所以他叫我……」
他說到一半突然打住,臉色黯然,猛然一個轉身,沉聲說道︰「你身上有傷,不宜走動,我背你回去吧。」
※※※
舒翰鷹負著受傷的她在城內飛檐走壁,不一會兒便到了富麗堂皇的秋翰林府。
他一個輕巧的飛身便竄過了府牆,悄然無聲地落地。
「這里是花園,那棟雕樓是我的妹妹無念居住的鏡花水月閣。」她縴手指點著翰林府中的建築,在他耳邊解說著。「蓮池後那棟就是爹當年特地為我娘蓋的雲居,現在是我一人的居所。」
舒翰鷹側首輕笑道︰「一人住一棟樓,翰林府的千金住的比我族的皇後還要好。」
他口中說笑,腳下不停,一縱一拐,已然在雲居門口輕輕落下。
手扶著他的肩,從他背上輕輕跳下,她低聲說道︰「多謝了。」淡淡的語氣中深藏著復雜的情感。
此時,她不知該以何種表情來面對舒翰鷹,他是她的敵人,但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這三天的相處,舒翰鷹雖然多番嘲諷于她,行止卻是端正無歹念。
想起他豪邁的歌聲,直爽的言語,她心中的堅持有了些許動搖——也許,他並不是個濫殺的惡人。
她抬眼凝視著眼前高大男子,依然是滿身風塵,瀟灑不羈,青色汗巾系著他偏紅的長發,藍色的眼眸帶著一抹復雜的神色,就和她的一樣。
兩人靜靜地凝視著對方,半晌無語。
舒翰鷹突然披風一揚,背轉過身,低聲說道「你進去罷。」舉足便要離去。
她望著那高大孤獨的背影、在夜風中落寞飄揚的藏青披風,突然沖口而出︰
「你等等!」她奔上前去。
「嗯?」舒翰鷹回過身來,劍眉微挑,有些詫異地望著她。
凝視著他俊挺不羈的容顏,她心中百味雜陳,感激、敵意、溫柔、自惱盡揉其中。
最後,她的眼光落在舒翰鷹身上的藏青披風,輕聲說道︰
「我拿針線幫你補補吧。」長長的睫扇覆著她低垂的眼簾,看不到她眼中浮現的神色。
舒翰鷹瀟灑一笑。「要用針線活來報救命之思嗎?那也成,不過我向來披風不離身,高貴的朱雀,肯讓我進你的閨房嗎?」
她沉吟了一會兒,道︰「你跟我來。」向舒翰鷹一招手,領著他走進雲居。
自從她的母親上雲遙山修行後,她的住所雲樓就再也沒有男人進來過——包括她的父親。性情決絕的秋練雪,總是將前來雲樓思念愛妻的秋翰林擋在門外。
「你沒有資格進來。」她總是如此冷絕地對父親說道。
不知為何,今夜她卻讓舒翰鷹進了雲樓——只是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
秋練雪走到房前,腳步倏地停住了,而容刷地慘白,咬著唇,雙拳緊握,身子不住地顫抖。
此刻她的房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女子嬌喚聲。
「夫郎……我們就在這兒嘛……」紅婷夫人膩聲撒嬌。
「不行,練兒平時不讓我進雲樓的。」秋翰林想到女兒冷若冰霜的容顏,連忙拒絕。
「那又有什麼打緊?你是翰林府的主人,難道想在自己家里快活也不行嗎?」
「紅妹,換個地方可好?你瞧,今夜月色多美,咱們到花園去吧。」秋翰林哄著懷中嬌妻。
「奴家不依,奴家現在就要……」紅婷夫人白女敕的玉臂環上了秋翰林的頸項。
「可是練兒……」
「有何打緊,此刻又沒人在。你這個女兒,一出門就十天半個月才會回來,她早就不把翰林府當家了,你又何必顧忌這麼多……」
秋翰林不再言語,不一會兒,男女交歡的喘息聲飄蕩在房中,似乎在對仍立房外的秋練雪得意地冷笑著。
紅婷夫人的嬌吟聲止不住地一波波傳人她耳中,她明艷的容顏一陣青一陣白,身子不住地顫抖,好似寒風中的枯枝,玫瑰般的柔女敕唇瓣咬出血絲。
她瞪大了眼,什麼話也沒說,胸口劇烈起伏。
他……他竟敢如此!在曾經和娘山盟海誓的雲樓和另一個女人交歡!他把娘的真情當作什麼了?他又把女兒當作什麼了?
心痛、屈辱,她身子一個顛簸,嘔出了一口鮮血,血水灑落地面。
一襲溫暖包裹住她氣憤顫抖的身子,她轉頭,對上溫暖的藍眸,破舊的藏青披風正包覆著她。
「改天再來取針線罷。」舒翰鷹輕聲說道。手臂一緊,將她攬人懷中,足一蹬,輕輕巧巧地出了雲居,出了翰林府。
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語,她睜著眼,呆視回時路,街景路況全沒映入,腦中盡是紅婷夫人嬌喘吟哦的聲音。
紅婷夫人,你贏了,爹眼中果然只有你。一聲軟語,便讓爹將曾經深愛的娘拋在腦後,在她整日深鎖蛾眉、郁結吐愁的雲樓,和你恣意快活。
她不覺紅了眼眶,倔強的鳳眼中更多的是淒冷。
長久以來,她心中暗藏著期盼,期盼在父親風流俊逸的外表下,心底仍埋藏著對娘親深摯的愛戀。
如今,連這一丁點兒的期盼都在今夜破碎了。
她不敢相信,曾經山盟海誓、親憐蜜意,居然會化為輕煙,消逝無蹤,她從來不相信人心是這麼薄情,此時,卻不由得她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