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說過,只要我不答應,哪怕是死神,再也別想從我眼前帶走任何人。」他的手用力絞在一起,從牙齒里擠出聲音。
澤野的眼光驀地黯淡了下去,像是陡然間被微風壓低的兩簇火,弱了、淡了,終至寂滅。
他低垂著手臂,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馬兒焦躁地用蹄子刨了刨土,打了個響鼻,似乎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不如,三個人一起走吧。」輕輕吐出一口氣,我微微笑了起來。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堅定的勇氣,是死是活有什麼關系呢?只要大家還在一起。
澤野與冒頓對視了一眼。
大概都不太贊成我這個提議。
三個人走等于三個人都不走。
但是,驀地,澤野抬起頭來,眉間有抹如釋重負的神色。
「好!」他的精神立刻振奮起來。
動手拾了一些干柴,縛在馬背上,又遞了一把火枝在我手上,自己手上也拿了火把,率先躍上馬背。
冒頓遲疑了一會兒,終究拗不過我們二人殷切的目光,翻身躍上了馬背。
馬兒長嘶一聲,縱蹄一躍,跳出火圈,奔向漆黑的暗夜……
青驄馬雖然神駿,但到底身上負了三個人,奔跑的速度愈來愈慢。雖然我們手上各自拿了點燃的枝條,群狼暫時不敢靠近,但我們一時也無法將之甩月兌。
繼續僵持下去,形勢只會對我們越來越不利。
「你拿著火把,我來放箭。」冒頓將火枝塞入我的手中,反轉身子,背坐在馬上,伸手拿起掛在鞍旁的弓,三珠連發,勢如流星,奔在最前面的三匹惡狼中箭倒斃。
霎時,後面的狼群蜂擁而至,淹沒狼尸。
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三人俱都沉默下來。
第一章風起(2)
良久,我忽然想起一事,牽唇笑了出來,「不用擔心,太子殿下一定會逢凶化吉、平安無事。」
我能如此篤定,自然是因為我知曉歷史。
但,澤野和冒頓卻是不知。
听我如此一說,都以為不過是我的安慰之詞。
「你若真想讓太子無事,我倒有一法。」澤野忽然側過頭來,以低到只有我們兩個人能听到的聲音對我說。
「什麼方法?」
「以身喂狼。」
我心頭「咯 」一下。
「你準備好了,等一會我一跳下去,你便用狼鋒刀刺馬臀,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不要回頭。」
我悚然一驚,直覺喊道︰「不行。」接著,又搖了搖頭,「別傻了,就算你肯犧牲,又怎能滿足如此多條狼的果月復之欲,它們還是會窮日累夜地追逐下去。除非……」
「除非我們能遇到軍隊。」澤野苦笑了一下,「但是,哪里有大批夜行的軍隊呢?」
是啊,澤野說得對。
我黯然嘆了一口氣。
「我本來沒打算活著回去,只是,拖累了太子,我心中實為不安。原本,我是一心想要帶你一起走的,只有你死了,牽制太子的命星才會消失,他也才能毫無顧忌地放手一搏。但顯然太子有他自己的打算,既然他認為你活著比死了好,那麼,你還是好好活著回去吧。」澤野回身,對我一笑。
我呆了一呆,還沒反應過來。
卻見他一仰頭,拍了些什麼東西到口中,然後揮舞著火把跳了下去。
毒藥!是毒藥!
我猛然醒悟!
「你找死嗎?回來!」冒頓背轉著身子坐在馬上,陡然見澤野發了瘋似的沖進狼群,心頭大怒,做勢就要跳下去拉他。
「走!」
隨著澤野的一聲大喝,我反射性地將手中的短刃刺入馬臀。
馬兒受驚,一聲慘嘶,揚蹄猛沖了出去。我被顛得朝後一仰,急切間,一手死死握住韁繩,另一只手反向拽住冒頓。
手里的火把撒手跌了下去。
一瞬間,火光大熾。
我下意識地回頭望去,獵獵火光之中,我看到澤野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慢慢地消失在洶涌而上的狼群之中。
風中飄過一陣濃烈的血腥味,群狼見血,撲上去分尸而食,更多的狼又撲了上去。
追逐我們的勢頭頓時緩了下來。
我軟軟地趴到馬背之上,心,像被人捅了一個透明窟窿似的,有那麼一瞬,我覺得自己好像就要死掉了,被掏空了五髒六腑,再也沒有知覺。
夜涼如水,明月在天。祁連山的山影逶迤連綿,在月華映襯之下,仿若畫在漆黑夜幕上的剪影。
我們一路狂奔,暫月兌于難,心里又是喜又是愁。
佇馬回望,天空高遠,山影寂寂,方才一切好似噩夢一場。
「澤野他……」
冒頓扶住我的肩膀,「求死得死,他也算死而無憾了。」
我垂眼,默然不語。想到澤野曾經對我說,就讓他以葬身狼月復,尸骨無存來補償我。可是,如今,我還好好地站在這里,他卻果真已尸骨無存。
我掙扎著,在馬背上向後方行了三個大禮。
冒頓一直看著我,直到我三禮行畢,才淡淡地說︰「王庭已然在望,此處向西二十余里,蕖丹會在那里等你。你自去吧。」我詫然抬眸,「蕖丹知道太子殿下出來尋我?」
「不然,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要去救你?」冒頓的唇邊挑起一抹別有意味的微笑。
我低頭想了一想,想說什麼,終又忍住,抬起頭來時,大吁了一口長氣,「真好!」
冒頓不解。
我笑道︰「從前有一只貓,誤入森林,听說森林里有一只豹子,還有一頭老虎,都是非常可怕的動物。但因為小貓長得比較像老虎,森林里的小動物們就對它說,你如果看到豹子,一定要離它遠一些。于是,貓兒看到豹子便只會跑。可是,腿兒短短的小貓又怎麼跑得過迅猛的豹子?終于有一天,貓兒在躲避豹子的追蹤時跌入了獵人的陷阱。而此時,豹子也已追到了陷阱邊……」
我斜眼看著冒頓。
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弱肉強食是必然的道理。小貓落入陷阱是死,落入豹子手里也是死,看來是在劫難逃。」
「對呀。貓兒當時也是這麼想的。」我笑,「可最後,豹子卻對貓兒說,‘因為你是老虎的親戚,所以我要救你。’」
冒頓愣了一愣,繼而像是被什麼逗樂了一般,大笑起來,「你這是在繞著彎子罵我是那只沒頭沒腦的豹子?」
我嘆了一口氣,「我怎麼敢罵太子殿下?我只是想說,世人都只知老虎是老虎,豹子是豹子,卻不知,老虎與豹子也可能是兄弟!」
太子是太子,王子是王子,但太子和王子也是兄弟!
冒頓靜靜地听完我的話,臉上的神色絲毫未動。
我等了一會兒,知道不可能再從他嘴里探出些什麼。垂頭施了一禮,正要從馬背上躍下。突然感覺身子一緊,冒頓的手臂穿過我的腰肢,緊緊摟住了我。
我的臉頰一陣滾燙,有些羞,更是怒。手肘用力,狠狠向後撞去。耳邊听到一聲悶哼的同時,胯下坐騎陡然一軟,冒頓帶著我的身子跌下馬來,我們一連翻了好幾個滾,才緩住去勢。
原來那匹青驄馬在一路狂奔之後,早已是油盡燈枯,此刻轟然倒地,冒頓只不過是帶著我從馬背上順勢而落,以免反向折損。
而我卻……
冒頓一骨碌爬坐起來,撒手放開我,我的身體從箍緊的懷抱之中猛地跌到堅硬的泥地上。一陣天旋地轉,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尚還如此虛弱。唇邊不由得漾起一絲苦笑,「對不起。」
冒頓冷笑著哼了一聲。
「有那個胡思亂想的工夫,不如好好想想,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踫到蕖丹派來迎接的前哨?」
我凜然一驚,「還有什麼人知道我被澤野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