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的時候,蕖丹已經下令封鎖了消息。所以我們才約定,一旦找到你之後,先將你帶往離王庭西二十里處會合,再由他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你回去。」冒頓的面容難得地肅整了起來。
我一時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原以為,冒頓救我,不過是因為伏瑯于他還有利用價值。況且,一日伏瑯在手,我亦不敢輕舉妄動。
留我性命,實在是一舉兩得之事。
既送了伏瑯人情,又得到賀賴氏這一助力。何樂而不為呢?
卻不知,原來,還牽扯到蕖丹。
包不知,他是在何種驚懼無奈的情況之下才求助于他最最景仰最可信賴的兄長。
「你放心,我可沒有為難他。」冒頓目光閃爍,唇角又浮起那縷慣常玩味的笑容,「不過他要跪下來求我,我也沒有辦法阻止。」
彬下來求他?
我的心陡然一顫,像被一根細細的針戳了一下,不覺得如何痛,卻很不舒服。
「要心疼也不急在一時,等我們看看最後的結果再說吧。」冒頓冷哼了一聲,大步向前,語氣里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怒意。我怔怔看著他繃直的背影,不知為何,心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只是當時我還不能明白,這預感所代表的含義。
第二章雲涌(1)
夜深,草原上的風吹在身上,仍然感覺有一絲絲的冷。
「快到秋天了吧?」我無意識地抬頭望了望天。
冒頓的身子卻陡地僵直了。
我奇怪地收回視線,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然後,我也看到了。
視線的前方忽然出現了燈火,一串火光似乎是牧民夜歸的火把。但,此處離王庭尚有一些距離,而且,牧民們習慣早睡早起,斷無如此深夜依然在外閑蕩的道理。
我的心頓然一喜。會不會是蕖丹呢?
正要放聲高喊,冒頓陡地回轉身來,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將我拖到一處低丘之後。
我不安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如果相信我就待在這里不要出聲,如果相信蕖丹,你現在就走出去。」冒頓放開我,靠在土丘之上,微微地喘著氣。
我大驚,伸手在他胸前一抹,滿手黏濕。
想到自己方才用力向後的一肘,大約正好撞上他胸前的傷口,不由得滿心愧疚。
跋緊低頭,伸手撕扯著自己的裙擺。無奈手上無力,扯了兩下都沒有撕開。
鎮定!鎮定!
我張開嘴,大口大口吸了幾口冰涼的空氣。
「嘶」的一聲,馬步裙開裂。
我扯了一大塊,牢牢地縛在冒頓的胸口。
白色的布條上很快染上了點點墨色,看起來像是被夜色浸染了似的。
我心口一陣抽痛,一時之間,竟沒有細細分辨冒頓的話語究竟是什麼意思。然而,奇怪的是,我也沒有沖出土丘,迎向那片燦爛的火光。
冒頓看著我,目光有一瞬間的溫和清亮。然而,下一瞬,卻又變得危險而充滿戾氣。
「你在這里等我,我不回來千萬不可以出來。」他的手輕輕放在我的手上,然後,像是要加重語氣一般加重了力量。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突然想到這樣的情形,我和他都並非是第一次面對了。
那一日,我們死里逃生從大漠回到王庭,也是在離家不遠的地方,他將我遠遠地藏在土丘之後,自己騎了「雪瞳」朝前走。
我的嘴里還滿是「雪瞳」身上的血腥味,一人一馬已經立于單于的刀鋒之下。
那天尚且還有雪瞳,如今,我們身邊還有一些什麼呢?
雪瞳、冉珠、澤野……
一個又一個,我們一個又一個地失去。
我的手驀地向上翻起,緊緊抓住冒頓的手,「不要去!」
他慢慢地回過頭來,看著我,眼里升起一股笑意,是那種听到無稽之談時壓抑的嘲笑,「你難道不想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蕖丹派來迎接你的嗎?」
我被冒頓的眼神看得有些惱怒,「就算我想知道,也應該是由我去。」說完,不由分說地推開冒頓,從土丘後面轉了出去。
「該死!」我听到冒頓咬著牙齒的咆哮之聲。不知道為什麼,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熱氣,仿佛是被一股激蕩的豪情所操縱著,腳下愈走愈快,愈走愈快。
幾乎是要飛起來了。
遠處的燈火終于發現了我,他們立刻驅馬向我奔了過來。
漸漸地,借著火光,我已然可以看清當先一人的面孔。
腳下驀地一滯,我轉身想跑。
卻猛然想起冒頓就在我的身後,猶豫了一下,我索性停住腳步,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馬上的騎士果然也停了下來。
他靜靜地看著我,冷銳的目光刺在我的身上。
我昂著頭,迎視著他的目光。
一陣靜默。半晌,騎士終于開口︰「深更半夜,不知王妃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我怔怔地注視著匈奴最勇猛的將軍,單于最倚重的部屬,蕖丹的師傅——烏赫,心頭一片混亂。
冒頓的直覺是對的。
事情已經發生改變。
蕖丹並沒有依約等在這里接應,來的是單于的人,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難道正如冒頓所說的,我不應該相信蕖丹?
一股惡寒從心頭升了起來。
「如果王妃不能給烏赫一個肯定的答案,那麼,恕烏赫無禮。」他的手在空中一揮,鐵蹄聲猛地震響起來,他身後的武士們發起了沖鋒。
對付我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需要動用如此大的陣仗嗎?
除非……
除非他們早知道冒頓和我在一起!
我心里又驚又懼,身子一顫,雙手在身側陡地握緊了。
「烏赫,」我冷著臉喝道,「我敬你年長,又是蕖丹的師傅,才對你禮讓三分。如今,你倚老賣老,以下犯上,你倒是給我說說清楚,匈奴律法有哪一條哪一款不許人深夜到此?」
烏赫陰惻惻地笑,「王妃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王妃在側閼氏的重重耳目之下,失蹤了一整天,可就那麼不巧,王子殿下也不知所蹤。單于大驚,命人翻遍了整個王庭,也沒見到蕖丹王子的身影。後來听人報說,王子最後一個見的人,是太子!」「蕖丹失蹤了?」我不可置信地望著烏赫。
「不要再裝模作樣了。」烏赫遙遙地指著我身後的某個地方,「你和太子合謀,將王子誘出王庭,如今,究竟將他藏在什麼地方?」
我心頭大慟,復又大笑,「蕖丹失蹤,你們不查找真凶,卻在這里冤枉好人,曦央真算是見識了單于陛下的王者之師有多麼英勇無匹。」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烏赫仿佛沒有听見我的譏諷之音,昂首對著策騎而出的武士們下令︰「給我搜,方圓百里之內不能放過一寸土地,一定要將太子搜出來。」
陣陣寒意掠過我的心間。
逃過了狼群的追捕,如今,又落入獵人的陷阱。
我當真是那一只可憐的貓嗎?
我咬了咬牙,陡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從我身邊掠過的武士們慌忙勒住了韁繩,烏赫吩咐一名武士下馬查看。那名武士走到我身邊,低頭看了看,我猛地睜開眼楮,他嚇了一跳。便在這時,一聲尖銳的哨響劃破夜空,以目力所不能及的速度將我身邊的那名武士釘在地上。
冒頓!做得好!
我神情激奮,一躍而起,搶過那名武士的坐騎,打馬回奔。
匈奴武士們到此刻才回過神來,鼓噪吶喊著追了上來。
又是幾聲急哨之聲掠過空中,每一聲哨響,身後便有一人落馬。終于接近土丘,我緩下馬勢,冒頓翻身上馬。
馬上負了二人,速度頓時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