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風起(1)
篝火升了起來,暗夜中傳來淒厲的狼嚎,一聲連著一聲,數不清有多少只。
傷口都已處理完畢,我們三人合力,將樹枝草葉圍成一個圈,火把拋上去,枝葉 里啪啦地燒了起來,霎時成為一個火圈,將三人一馬圍在中間。
馬是冒頓騎過來的,趕了一天的路本已疲弱不堪,如今听得狼嚎聲聲,早嚇得蹄子發軟,簌簌發抖。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狼群聞到生人的氣息只會愈聚愈多,而草葉總有燒完的一刻,必須要想辦法沖出去。」澤野冷靜地判斷著形勢。此刻,他臉上一掃頹廢絕望的神色,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潛藏在骨子里的英勇果決顯露無遺。
「你說得對,我們一定要讓一個人先沖出去搬救兵。」因為狼鋒刀銳利無比,澤野的勁力又大,雖然並沒有傷到要害,包扎之後血也流得慢了,但卻依然沒有止住。冒頓臉上雖然若無其事,但臉色卻越來越白。
「不錯。」澤野點了點頭,「等會我塞住馬耳,你上了馬只管往前跑,我射箭掩護你。」
「不是我跑,是曦央。我們兩個一起掩護她。」
「我?」
「她?」
我和澤野同時一驚。
「不行。」澤野斷然抗辯,「她不行!」
「是呀。」我也急急說,「我騎術沒你好,這樣艱巨的任務還是交給你比較好。」說完,我對著冒頓吐了吐舌頭。
澤野的心思我如何不懂?
此處離王庭不知道有多遠,就算在平日,一去一回也要花費不少工夫,何況今日天色已晚,群狼環伺,人疲馬乏。
就算不迷路,等回到王庭再召來救兵,這樣長的時間,余下的兩個人如何能撐得住?
所以,能逃出一個已是大幸。
這唯一的機會他怎麼能讓冒頓錯失?
「是啊,就是這個意思。曦王妃還是待在火堆里比較安全。」澤野的神色一下子松了下來。
「多說無益,我主意已定。就按我說的方法去辦。」
我愕然愣了愣,不明白冒頓為什麼要如此堅持?
「那個……我……」一句話還未說完,猛地,見冒頓臉色驟變。
我心下一慌,正思索著是不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陡然見他腰刀出鞘,「錚」的一聲清亮地劃開夜色,向我頭頂劈下來。不、不是吧?原來他嘴上說要我先跑,實際上是要在我背後捅刀?但,不可能啊!只需丟下我在火圈里不管,我就沒有活命的機會,他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
明明知道不可能,可,人在劣勢里,總是會談虎色變,見風畏雨,什麼事都先往壞處想了幾分。所以,當刀鋒掠過我的臉頰時,我猛地抽了一口冷氣。
臉色嚇得慘白。
刀落下,鮮血四散飛濺。
一頭狼從我身後跌下,摔出火圈之外。群狼見血,更加蜂擁而來,撲上來你一口我一口,將劈裂了腦顱的惡狼撕得稀爛。
我看得心頭一陣作嘔。
猛一瞥眼,對上冒頓充滿戲謔的眼眸,我下意識地挺了挺脊背,不願讓他看出我的慌張與狼狽。
「不好。」澤野失聲驚叫。
同時,頭一低頭,避開了從頭頂躥過的兩頭惡狼。原來,血腥氣激起了野狼的戾氣,兩狼眼見到口的美食躲在火圈之中,饑餓難當之下,鼓起勇氣跳進了火圈。
冒頓瞬間反身,手腕一挑一翻,準確地遞出了長刀。一頭高高躍起的狼立刻被開膛破月復,殘肢血淋淋地落下。
剩下的一頭狼直直向我撲了過來,情急之中,我探手入火堆,顧不得火苗舌忝上我的衣袖,胡亂抓了一根樹枝向狼頭揮過去。
惡狼畏懼地退縮了一下,這一遲疑間,澤野搶上抓住狼尾,用力疾扯。野狼負痛,放過我扭身撲向澤野。
我順手將滾燙的樹枝朝前一遞,火焰烙入狼頸,野狼慘嚎一聲,被冒頓一刀斬為兩斷。
澤野趕緊將狼尸拋了出去,我和冒頓又分頭加旺了火勢,群狼一時畏縮不前,危機暫時解除。
然而,只是這麼短暫的一瞬,冒頓胸前的衣襟又沁濕了大片。
我強忍著別過臉去,怕眼里流露出的害怕與擔憂反而加重了他的負擔。
「太子,不要再猶豫了,趁著這會兒狼群第二輪攻勢還未發起之前,趕緊跑吧。」
澤野快速從衣襟上撕下兩塊碎布,分別塞入馬耳之內。隔絕了狼嘯之聲,馬兒抖得不是那麼厲害了。
我感覺手中一緊,詫然低頭看去,才發覺手中多了一把狼鋒刀。刀光在火焰上跳躍,鋒寒卻絲毫未減,竟逼得火光都似乎壓低了幾分。
我疑惑地去看冒頓。
「抓緊。」他低喝一聲。
我趕緊收攏五指,將刀柄牢牢握入手中。手心里被火焰燙傷之處傳來陣陣劇痛,鑽心入肺,我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然而,也不知道是畏于他的威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竟始終不曾撒手。
他看著我的目光微露贊許之色。
我心口一松,那一瞬間,竟因為他一個肯定的眼神而微露笑意。
想到我自己,從一個還賴在老爸身邊撒嬌的小泵娘,一轉身變為背負族人使命、身不由己的可憐的郡主,一直到置身于權力斗爭的核心,從最初的茫然失措,到因決策上的失誤而痛失戰友,再到冷靜隱忍、伺機而動,這中間,經歷過多少痛楚、失落、孤獨與彷徨?
如今,身在險地,生存的希望微乎其微。我雖然一直不肯放棄,但心里卻還是忍不住陣陣發寒。
不知道什麼時候,群狼就會沖入火圈,嚙得我們尸骨無存。
絕望如附骨之疽,蠶食著僅存的理智。
這個時候,冒頓那一個贊許微笑的眼神,便如同沖破漫天陰霾的驕陽,將大地上的晦暗一掃而空。
我被他滿不在乎的神情所感染,雖然此刻,危機還是危機,並沒有絲毫解除的跡象,但我還是由衷地綻出了一絲微笑。
「太子?!」
隨著澤野的一聲驚喝,我感覺身子一輕,整個人陡地被拋了起來,失去重心。頭暈眼花之際,冒頓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記住,無論什麼情況,都要堅持下去,不能放棄。」
身子穩穩地落在馬背之上,我一手被動地拉住韁繩,另一只手死死握住刀柄,無措地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
「冒頓你瘋了!」這是第一次,澤野月兌口喊出冒頓的名字。
他雙目如赤,額冒青筋,定定地立在馬前,剛勁的身姿如鐵塔一般阻住了馬兒的去路。
我從馬上回望著身側的冒頓,神色復雜,「其實,你完全不必如此。」
完全不必——
將生的希望留給我,而讓自己被黑暗所吞沒。
後面的話我沒有問出口,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冒頓如此緊張我?但,不管是為了什麼,我都不值得他如此做!
「澤野!」冒頓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不能,今天說什麼我也不能讓她獨自離開。」澤野固執地昂著頭,火光映襯著他的臉,滿是血色的瘋狂。
相比起我們在火圈之內的狂躁爭執,火圈之外的狼群倒顯得鎮定得多,隨著一聲聲尖銳的狼嘯之聲,剎那間,一只只狼出現在或高或低的山丘上,高坡上,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夜色里,一雙雙閃爍著綠光的眼楮仿佛地獄里飄曳著的磷磷鬼火。
來不及了!
再遲,無論是誰,都跑不了!
心里陡然涌上這個念頭,但卻不知道為什麼,竟不再覺得恐懼或是遺憾,反倒有種松了一口氣般的釋然。
「你忘了我曾經說過的話嗎?」冒頓眼里忽然有了陰狠之色。
澤野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