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意隨站起身來,不打算繼續在這里做無畏的犧牲。
「你等著,我回機場開車。」
「你休息好了?不要緊吧?」女孩審視他的目光像審視一件等待修補的瓷器。讓他覺得自尊稍稍受損,「死不了。」
女孩愣了一下。
他也覺著過分,想說些什麼緩和一下,卻偏偏從沒有過哄女孩子的經驗,于是,也只得訥訥地沉著臉。
一瞬間,二人都沒說話,氣氛弄得有些尷尬。
這時候,先前呼嘯而去的計程車又急轉而回,還未剎穩,一個人頭從車窗里伸了出來,「表哥!你怎麼在這里?」
「紀遙?」從沒有哪一刻,他覺得紀遙的臉孔如此親切。
「噯,好了好了,終于找到你了,車子還在機場,我們回去開。」紀遙「刷」的一下沖出來,動作快得像是剛從籠子里放出來的豹子。
「走了走了。」他咋咋呼呼,推著賀意隨的肩膀,目光刻意忽略了站在一邊瞪大眼的粉紅色少女。
賀意隨步履遲緩,游目四顧,假裝遺落了什麼,手肘在暗地里狠狠地撞了紀遙一下。
「嗷!」紀遙捂住肚子,表情痛苦,「小泵娘。」
「嗄?」粉紅女孩正看得有趣。
「你去哪里?不如——我們送你一程?」他眼神閃爍,一張臉笑得跟花兒似的。
賀意隨皺著眉頭橫他一眼。
女孩撇撇嘴,「誰是小泵娘?你自己很大嗎?」
「是是是,姐姐,」紀遙乖巧地改口,也不管惡心,一口一個姐姐叫得歡暢,「姐姐教訓得是,是我小,我不懂事,姐姐大人大量,不會跟小弟一般見識的,是吧?」
女孩被他逗樂了,「咯咯」笑起來,「你弟弟真有趣噯。」
賀意隨听了,眼角抽搐,渾身乏力。
☆☆☆
「不用擔心了,也許是車子開得太快,他沒看到你。也許,他以為你爽約,正在傷心難過……」
「我怎麼會爽約呢?」女孩一臉嚴肅地打斷紀遙的話,「他知道,我這個人最守信。他才不會懷疑我,‘親愛的’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賀意隨抿住嘴唇,後視鏡里,是紀遙一臉痛苦得跟便秘一樣的表情。
從機場取車回來的路上,賀意隨執意要捎上女孩蟈蟈。他說他無法眼看著一個女孩子孤身在異地,把自己封鎖在路邊的碉堡,只為等待一個永遠不可能出現的男子。
他說,如果紀遙不是他的表弟,他會把他當人渣直接丟路邊算了。
紀遙知道他這個表哥說得出做得到,盡避心里百般不願,卻也不敢再提出任何反對意見了。因為,這件事原本就是他自己惹出來的。
但,話說回來,他哪里曉得蟈蟈居然長得那麼夸張呢?長那麼夸張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出來丟人現眼?要他承認他就是那個一直在網上跟她甜言蜜語的「親愛的」,噢,還不如直接拿把刀殺他比較痛快。
還有,這件事若一個不小心傳到他那幫損友的耳朵里去了,一定會鬧到全校皆知,淪為笑柄。
所以,為了自己的面子里子全面著想,他得盡快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將蟈蟈勸回去,于是,才有了以上對話。
「啊!」
「什麼?」紀遙被她嚇一跳。
「你說,他會不會還在機場傻呆呆地等啊?」蟈蟈像是突然才想起來。
「沒有沒有,我就是剛從那里過來的,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傻呆呆的小伙子。」紀遙慌得雙手連擺。
不會吧?這蟈蟈小姐怎麼那麼執著?
「你說什麼呢?你才傻呆呆呢,他的人可一點也不呆。」
「是你自己說的……」
「我說什麼了?我說可以你說就不行。」蟈蟈頓時拉長了臉。
紀遙听了,哭笑不得,不知道該說自己是幸運呢,還是倒霉透頂!
「下車下車,我要下車!」蟈蟈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她雷厲風行地趴過來,拍著前座椅背。
「不是吧?你還敢回機場?」紀遙翻個白眼,挖空心思,「這樣吧,他現在找不到你,晚上一定會上網,你們有什麼話今晚在網上說不就得了?」他發誓,「親愛的」這三個字從今以後絕不會再出現在他的電腦里。
大概是他的話終于起了作用,蟈蟈陡然安靜下來,原本半弓著的身子也慢慢往後靠,往後靠……
紀遙終于松了一口氣,可是,下一秒,他剛剛才放進胸腔里的心又猛地被拽了起來,懸在半空。
隨著蟈蟈朝後仰靠的動作,她伸出去拍打椅背的手也慢慢縮了回來,縮回來原本也沒什麼,可要命的是,她的手上正拎著一件熟悉的T恤,白色的,不用看,也知道那揉在一起的顏色組成的圖案正是他最喜歡的「網王」。那是他的T恤,是他跟蟈蟈約好了今天相認的信物。
他沒有穿,不是他存心不想見蟈蟈,而是他有著任何有過與網友見面經驗的人都會有的,多出來的一個心眼。
那就是,千萬不要穿跟網友說好的衣服,否則,你將會成為被動——被別人窺候的動物。
他今天本來還慶幸著自己遵守了這一條金科玉律,能夠及早抽身,哪知,表哥堅持要讓蟈蟈坐上他們的白色跑車,于是,他只好胡亂將T恤塞進前座的椅子縫隙里,哪知,人算不如天算,竟然還是被蟈蟈撞個正著。
蟈蟈拎著T恤,一對圓圓的眼楮如電影里的慢鏡頭一般,在賀意隨與紀遙身上逡巡。
是巧合嗎?
為什麼「親愛的」老公的衣服會出現在這兩個人的車里?
「哎呀表哥,」紀遙到今天才發現自己居然還有應變的急才,他真是太佩服自己了,「你這衣服昨天穿了一天,今天怎麼還不洗呀?還塞在車椅子里,不嫌臭嗎?」
「什麼?」賀意隨莫名其妙地瞟了T恤一眼。這衣服明明不是他的,但,既然紀遙那小子臉皮薄,不肯認領一件揉得像咸菜的衣裳,他默認下來也沒什麼,誰叫他是哥呢?
「唔,我忘了。」他含含糊糊地答。
「什麼?你忘了?」蟈蟈激動起來,「你說得真是輕巧哈,你知道今天我為了找這衣服,眼球都快撐爆了嗎?你知道‘信用’兩個字怎麼寫嗎?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蟈蟈……啊,對了,你早就知道,你知道我是蟈蟈了,你還……嘁,你裝什麼啊你裝?」她氣得都語無倫次了。
賀意隨蹙眉,似乎她什麼都知道了?
他眼神一黯,覺得抱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隱瞞你的。」
「還說不是故意?我在路邊站了那麼久,你不會不知道我等的人是誰吧?你居然還可以裝作沒你什麼事的樣子,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我認識的‘親愛的’。」
「嗄?」怎麼越听越不對味?
賀意隨疑惑的目光轉向紀遙。
紀遙擠眉弄眼,側過身子,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邊還不著痕跡地湊到他耳邊,用著地下黨員對暗號的語聲說︰「表哥這次你一定要救我,你不救我我這一生都完了,要我以後的人生天天面對那麼大一塊胎記,我一定會覺得生不如死。但是,如果要我狠下心來拒絕她,又一定會讓我背負上負心人的名聲,我的人生還剛剛開始,你不想我這一輩子就這麼完蛋了吧?求求你,救救我吧。」最後幾句話,已經說到聲淚俱下。
「你干嗎?」蟈蟈沒好氣地打斷他。
那麼大一個人了,在那里扭捏作態,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喔,我是在替表哥不值。」紀遙正正身子,挑著眉嘆氣。他知道,表哥不開口,就代表他又一次被自己成功說服了。呵,有哥哥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