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意随站起身来,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做无畏的牺牲。
“你等着,我回机场开车。”
“你休息好了?不要紧吧?”女孩审视他的目光像审视一件等待修补的瓷器。让他觉得自尊稍稍受损,“死不了。”
女孩愣了一下。
他也觉着过分,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偏偏从没有过哄女孩子的经验,于是,也只得讷讷地沉着脸。
一瞬间,二人都没说话,气氛弄得有些尴尬。
这时候,先前呼啸而去的计程车又急转而回,还未刹稳,一个人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纪遥?”从没有哪一刻,他觉得纪遥的脸孔如此亲切。
“嗳,好了好了,终于找到你了,车子还在机场,我们回去开。”纪遥“刷”的一下冲出来,动作快得像是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豹子。
“走了走了。”他咋咋呼呼,推着贺意随的肩膀,目光刻意忽略了站在一边瞪大眼的粉红色少女。
贺意随步履迟缓,游目四顾,假装遗落了什么,手肘在暗地里狠狠地撞了纪遥一下。
“嗷!”纪遥捂住肚子,表情痛苦,“小泵娘。”
“嗄?”粉红女孩正看得有趣。
“你去哪里?不如——我们送你一程?”他眼神闪烁,一张脸笑得跟花儿似的。
贺意随皱着眉头横他一眼。
女孩撇撇嘴,“谁是小泵娘?你自己很大吗?”
“是是是,姐姐,”纪遥乖巧地改口,也不管恶心,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欢畅,“姐姐教训得是,是我小,我不懂事,姐姐大人大量,不会跟小弟一般见识的,是吧?”
女孩被他逗乐了,“咯咯”笑起来,“你弟弟真有趣嗳。”
贺意随听了,眼角抽搐,浑身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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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担心了,也许是车子开得太快,他没看到你。也许,他以为你爽约,正在伤心难过……”
“我怎么会爽约呢?”女孩一脸严肃地打断纪遥的话,“他知道,我这个人最守信。他才不会怀疑我,‘亲爱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贺意随抿住嘴唇,后视镜里,是纪遥一脸痛苦得跟便秘一样的表情。
从机场取车回来的路上,贺意随执意要捎上女孩蝈蝈。他说他无法眼看着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异地,把自己封锁在路边的碉堡,只为等待一个永远不可能出现的男子。
他说,如果纪遥不是他的表弟,他会把他当人渣直接丢路边算了。
纪遥知道他这个表哥说得出做得到,尽避心里百般不愿,却也不敢再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了。因为,这件事原本就是他自己惹出来的。
但,话说回来,他哪里晓得蝈蝈居然长得那么夸张呢?长那么夸张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出来丢人现眼?要他承认他就是那个一直在网上跟她甜言蜜语的“亲爱的”,噢,还不如直接拿把刀杀他比较痛快。
还有,这件事若一个不小心传到他那帮损友的耳朵里去了,一定会闹到全校皆知,沦为笑柄。
所以,为了自己的面子里子全面着想,他得尽快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蝈蝈劝回去,于是,才有了以上对话。
“啊!”
“什么?”纪遥被她吓一跳。
“你说,他会不会还在机场傻呆呆地等啊?”蝈蝈像是突然才想起来。
“没有没有,我就是刚从那里过来的,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傻呆呆的小伙子。”纪遥慌得双手连摆。
不会吧?这蝈蝈小姐怎么那么执着?
“你说什么呢?你才傻呆呆呢,他的人可一点也不呆。”
“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什么了?我说可以你说就不行。”蝈蝈顿时拉长了脸。
纪遥听了,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幸运呢,还是倒霉透顶!
“下车下车,我要下车!”蝈蝈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她雷厉风行地趴过来,拍着前座椅背。
“不是吧?你还敢回机场?”纪遥翻个白眼,挖空心思,“这样吧,他现在找不到你,晚上一定会上网,你们有什么话今晚在网上说不就得了?”他发誓,“亲爱的”这三个字从今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电脑里。
大概是他的话终于起了作用,蝈蝈陡然安静下来,原本半弓着的身子也慢慢往后靠,往后靠……
纪遥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秒,他刚刚才放进胸腔里的心又猛地被拽了起来,悬在半空。
随着蝈蝈朝后仰靠的动作,她伸出去拍打椅背的手也慢慢缩了回来,缩回来原本也没什么,可要命的是,她的手上正拎着一件熟悉的T恤,白色的,不用看,也知道那揉在一起的颜色组成的图案正是他最喜欢的“网王”。那是他的T恤,是他跟蝈蝈约好了今天相认的信物。
他没有穿,不是他存心不想见蝈蝈,而是他有着任何有过与网友见面经验的人都会有的,多出来的一个心眼。
那就是,千万不要穿跟网友说好的衣服,否则,你将会成为被动——被别人窥候的动物。
他今天本来还庆幸着自己遵守了这一条金科玉律,能够及早抽身,哪知,表哥坚持要让蝈蝈坐上他们的白色跑车,于是,他只好胡乱将T恤塞进前座的椅子缝隙里,哪知,人算不如天算,竟然还是被蝈蝈撞个正着。
蝈蝈拎着T恤,一对圆圆的眼睛如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在贺意随与纪遥身上逡巡。
是巧合吗?
为什么“亲爱的”老公的衣服会出现在这两个人的车里?
“哎呀表哥,”纪遥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应变的急才,他真是太佩服自己了,“你这衣服昨天穿了一天,今天怎么还不洗呀?还塞在车椅子里,不嫌臭吗?”
“什么?”贺意随莫名其妙地瞟了T恤一眼。这衣服明明不是他的,但,既然纪遥那小子脸皮薄,不肯认领一件揉得像咸菜的衣裳,他默认下来也没什么,谁叫他是哥呢?
“唔,我忘了。”他含含糊糊地答。
“什么?你忘了?”蝈蝈激动起来,“你说得真是轻巧哈,你知道今天我为了找这衣服,眼球都快撑爆了吗?你知道‘信用’两个字怎么写吗?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蝈蝈……啊,对了,你早就知道,你知道我是蝈蝈了,你还……嘁,你装什么啊你装?”她气得都语无伦次了。
贺意随蹙眉,似乎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眼神一黯,觉得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
“还说不是故意?我在路边站了那么久,你不会不知道我等的人是谁吧?你居然还可以装作没你什么事的样子,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亲爱的’。”
“嗄?”怎么越听越不对味?
贺意随疑惑的目光转向纪遥。
纪遥挤眉弄眼,侧过身子,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边还不着痕迹地凑到他耳边,用着地下党员对暗号的语声说:“表哥这次你一定要救我,你不救我我这一生都完了,要我以后的人生天天面对那么大一块胎记,我一定会觉得生不如死。但是,如果要我狠下心来拒绝她,又一定会让我背负上负心人的名声,我的人生还刚刚开始,你不想我这一辈子就这么完蛋了吧?求求你,救救我吧。”最后几句话,已经说到声泪俱下。
“你干吗?”蝈蝈没好气地打断他。
那么大一个人了,在那里扭捏作态,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喔,我是在替表哥不值。”纪遥正正身子,挑着眉叹气。他知道,表哥不开口,就代表他又一次被自己成功说服了。呵,有哥哥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