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是甚是。」杭州府尹連連點頭。
這件事,若真能這樣作結,他們也便不懼那將軍府里的人來尋仇了。
「啊?」林芳苒怔怔地望著父親,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口含在嘴里的魚,咕嚕吞了下去,花瓣「哇」的一聲,猛一陣咳。
「咳,咳咳……卡住了。」
她咳得好似五髒六腑都好要掉出來一般。
眾人面面相覷,這人,含著喉核兒都可以沒事人一般,怎地小小的一個魚刺就卡成這樣?
第九章
明月夜,落花時。
褪去華燈囂鬧後的夜,靜謐得有些寂寞。夜風陣陣,吹掀起敞軒兩旁的透色紗簾,一彎眉月朦朦朧朧地掛在天邊,勾勒出西門慕風素淡的背影。
「小六兒,是你嗎?」他忽然回頭。
花瓣嚇了一跳,探出來的頭來不及收回,恰恰落入他黝暗的眸中。
「嘻嘻。」她習慣性地沖他咧嘴——
他語氣一沉:「下來。」
笑容陡地凝住,花瓣心中一冷。從前,大哥是從來不會這樣跟她說話的呀。
她勾住敞軒翹檐的腳用力一蹬,想使一個「倒枝梅」翻回地面,怎知,腳底一麻,整個人失去支撐,直直地墮下地來。
糟了,她怎曉得,像這樣倒掛金鐘是需要很大的耐力的?
「澎」的一聲,花盆碎裂,花瓣跌進敞軒外的泥地里。
「你怎麼樣了?」西門慕風立在欄桿後面。
花瓣怔怔地仰望他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西門慕風蹙眉,素影一沒,轉眼從另一側的台階上走了出來。
「是不是很疼?」他站在泥地里,長衫下擺沾染了好些泥土。
花瓣又垂下頭,望著那一圈淺淺的泥痕,鼻子一酸,竟落下淚來。
西門慕風俊顏怔然,嚇了一大跳。
「怎麼了?摔到哪里了?」他蹲下來,將她的身子拉起,就著月光細細查看她的傷勢。
餅了一會兒,他眉頭舒展,蒼白的臉上漾起笑痕。
「沒什麼,是花盆碎片扎了你一下,沒傷著什麼。」他拍拍她裙上的泥塵,站直身子。
沒想到,小泵娘卻哭得更凶了,肩頭聳動,兩眼通紅紅、雙頰通紅。
西門慕風俊眉再度糾結,全然不明就里。
一個人,僅僅只是外形上的變化,怎麼就會產生如此大的區別?
「別哭了,小六兒不是說要做大俠嗎?你什麼時候見過哭鼻子的大俠了?」素袖上落下一大片一大片淚潰。
花瓣索性抓住他的衣袖,「你……你還叫人家小六兒嗎?」
西門慕風愣了一下,「只是叫習慣了,如果你不喜歡……」
「不不不,」花瓣揚起臉來,熠熠的眼楮映著月光,「我在家里排行第六,姐姐們都是這樣叫我。」
「是嗎?」西門慕風笑了笑,這小丫頭,剛才還哭得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這一會兒,倒又有心思為了一個名字較真。
「你笑什麼?」
「沒……我沒笑。」
「明明有,我剛剛就看你笑了。」花瓣丟開西門慕風的衣袖,兩手叉腰,氣鼓鼓的。
她原本是來向大哥道歉的,自己原不可能是大哥的親弟弟,卻一直瞞著不說,偷來大哥多少寬容與關愛。
待得遠遠見了面,卻又一時忐忑,不知從何說起,又怕大哥終不肯原諒自己,所以悄悄地躲在屋檐上頭,等待時機。
只是沒想到會被大哥發現,又經此一鬧,多多少少對西門慕風存了埋怨之心,便索性毫無忌憚起來。
「我知道,大哥是在看我的笑話呢,明明是個女孩子,卻冒充人家的弟弟,大哥一定覺得我這個人很厚臉皮,是不是?所以,大哥才會對六兒那麼冷淡,才會袖手在一旁,看六兒跌進泥地里,是不是?六兒跌了跤,大哥覺得很開心,是不是?」說著說著,那好不容易擦干了的眼又濕潤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西門慕風抓住她的肩,出其不意地將她拖來,盯住那對水亮的大眼。
從這里,他可以看見花瓣有著男人少見的長睫毛,她的眼神氤氳,她的嘴唇豐潤,她的神情帶些小女兒般的固執與嬌羞。這些,他從前怎地從未發現?
然而,即便是早早發現了,又如何?
能如何?
充其量,不過是洗去了心中對自己的懷疑而已。
他可以直面自己的真心,可以承認始終被自己回避著的感情,可以不再覺得愛她是一種罪過。
僅僅是這樣,僅此而已。
「為什麼不這樣想呢?大哥要找的人又不是我。」花瓣撇了撇嘴。
她曾經,多麼希望自己就是大哥的親弟弟。
「別傻了,」西門慕風模模她的頭,「叫了大哥,終生都是大哥,莫非你想反悔?」
「嗄?」花瓣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不,不是,我不是。」
「那就說定了,我還是你的大哥,不過,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弟,而是——」
「妹妹!」花瓣心下一松,眼里又有絲黯然。
妹妹?
為什麼是妹妹?
「那麼,妹妹,大哥站得有些累了,你能陪我進去坐會兒嗎?」
「喔。」花瓣忙應一聲,將自己的手塞進他的大掌里,「走吧。」
罷了,妹妹就妹妹,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
雖然,她對大哥沒有援手接住自己這一舉動仍是有所不解,但,管他呢,如果自己跌一跤,就能輕易解決道歉這等麻煩事,那又有什麼關系?
她蹦蹦跳跳地在前面領著路,全然不知道,此刻,大哥看著自己的目光有多麼深沉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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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苒姐姐真是偏心,讓你住敞軒後的暖閣,又給你送這麼多好吃的。」花瓣一進敞軒,看見桌上的糕點,眼楮都亮了。
「喜歡吃就多吃點兒。」
「那是當然。」花瓣毫不客氣地塞了一塊雲片糕在嘴里。
好舒服哦,敞軒外的風悠悠的、涼涼的,吹得人通體舒暢。花瓣伸直腰,打了個呵欠。
擔憂了一整天的心結終于解開,倦意便徑自襲上身來。
「大哥,我想睡會兒。」也不等西門慕風回答,她已靠過來,抱住他的手臂。
不論何時何地,在大哥的懷里,她總能找到最舒適的位置,略略調整姿勢,她便把自己埋了進去。
西門慕風胸腔一緊,脊背繃得筆直。偌大的敞軒,似乎忽然變得很擁擠,害得他有些呼吸困難。而且,直覺體內有什麼在騷動,就像那一日,就像那一日的那場夢。
「嘩啦」一聲,他猛地推開椅子站起。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陡失依靠的花瓣一個打跌,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來。
「沒事,」西門慕風深吸一口氣,「我想你也累了,還是我送你回你的房間好了。」
「不用麻煩了,」花瓣搖搖頭,「我就在這里睡。」
好懷念大哥身上的藥香味哦。
「不可以。」西門慕風突來的大聲嚇住了她。
這樣的大哥,好……奇怪!
是有哪里不同,應該還是有不同的吧?親弟弟和親妹妹的待遇真的好不一樣。
花瓣委屈地噘了噘嘴。
西門慕風心中一軟,幾乎就要答應她的要求了。
但——
「你現在是一個姑娘家了,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能再這麼莽撞。」他仍是沉下臉來。
「什麼現在才是,人家以前本來就是一個姑娘。」花瓣嘴里咕噥著,一反身,偏不服氣地抱住他的腰身,「有什麼關系,反正咱們早就……早就……」
「早就什麼?」
「早就抱過了呀。」花瓣嘻嘻一笑,雙臂鎖得更緊。心底卻小聲地加了一句:早就親親又授授了。
「六兒。」西門慕風垂眸瞧她,心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