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眼里因初初看到他的一點喜色被浮雲遮蓋住了,宋離的目光太奇怪、太悲傷,似是合著某種無可奈何的絕望。
「這是——」萬湘湘疑惑地瞅著那口黑棺。心里雖早已猜了個大半,卻是仍不敢相信。
莫非,愛情果真要用生命去追?
她陡然覺得渾身發寒,冷汗直冒。
「你還好吧?」宋離見她臉色驟白,一顆心就因自責而狠狠抽起。
他原本,是打算要照顧她一輩子的啊,然而……
「紅葉,是我害了你。」湘湘顫抖著,跪下來,手指小心翼翼地撫上棺蓋,美麗的眼楮盈滿晶瑩的淚。
「不……這不是你的錯。」宋離低喃。
靶情的世界沒有第三者,若要說錯,錯全在他,是他太執著,執著于恩情,執著于完美。
湘湘對著棺頭拜了三拜,宋離並沒有拉她,卻回了她三拜。
湘湘看在眼里,心如明鏡。
她緩緩站起來、悠悠嘆道︰「紅葉總說,她這一生可以平凡,但絕不可以平淡。我真沒想到,她會選擇這麼激的方式來結束生命。」
宋離听了,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她生前,要我去她娘親靈前向她求婚,我沒有答應,但是,她死之後,我卻是一定要去的。」
「我明白。」湘湘難過地吸一口氣,若她能早些說出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一場悲劇?
「謝謝你。」宋離說得誠懇而內疚,聲音卻又是極度淒苦的。
原本,他是想要隨著紅葉去了,可是,與湘湘的婚事還未了,就算是死,他也不能逃避責任。
所以,他回來了,帶著紅葉的棺木一起回來。
哪怕就是死,他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不用道謝。」湘湘擦去頰畔的淚珠,勉強笑道︰「因為我在這里等你,也是為了求你一件事。」
「請說。」
「我求你,這一次,讓我先逃。」湘湘的眼中閃過一抹哀傷。
從小,她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病鼻纏身,由不得人。她的婚姻由父親做主,先是許給大師兄,沒有問過她的意見;後又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許給宋離,更是連知會她一聲也不曾。
她知道,父親給她的安排都是他認為最好的。
她也曾經以為,她可以毫無怨言地接受父親的任何決定。
然而,這三個月來,她想了好多好多,大師兄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丟下她?她若不問個清楚明白,這一輩子,就是死,她也不會瞑目。
在沒有認識紅葉之前,她從來不知道女子也可以像她那樣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愛自己想愛的人。
可是現在,她也要學她一樣,做真正的自己。
所以,她決定了,不要父親許給她的任何婚姻。
她要的,只是一個明明白白。
「你決定了?」宋離淡淡地問。他以為他會擔心,會阻止,然而,他沒有;他又以為他會開心,會松一口氣,然而,他也沒有。
原來,他已經沒有心了,他的心早死了。
這一次,無論師父怎麼說他、恨他,他也無所謂了。
他只是要做一個了結,有始有終。
「我走之後,對你對大家都好,否則,若是你今日拒婚,爹爹怕不又給我拉一個丈夫來?」她淡淡說著笑,笑得苦澀。
「這樣——也好。」他長嘆一聲。紅葉說得對,他不是聖人,他也有做錯事的時候,他並沒有能力照顧到所有的親人、朋友。
如今,他只覺好累好累!
而這個世界上,最明白他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他低頭,耳邊仿佛仍能听到紅葉幽幽地嘆息著問︰「離哥哥,你不累嗎?」
湘湘沉默了一會兒,這個時候,該崩潰,能崩潰的,絕不是她。她穩定了情緒,這才將右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道︰「七哥,你也別太難過了,紅葉不是一直期望她的愛情即使不轟轟烈烈,也要與眾不同成一則傳奇嗎?如今,你扶柩千里,向她求親,她若有知,也當含笑九泉了。」
含笑九泉……
不知怎地,從紅葉走後就一直沒有哭過的宋離,此刻卻淚如雨下。
紅葉呵,她一直都是那麼愛笑的一個人,如今,到了冰冷冷的地下,她一個人了,可還會笑得出來?
「我爹快來了,你自己保重。七哥。」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加些重量,再提起時,已釋去他心中不必要的內疚。
二人坦然相視。所有的往事雲淡風清,從此以後,是真正的兄妹了。
「花六兒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匆匆一行人從筆直的山路上下來。一見宋離,都愕然怔住了。
萬尚義一莊之主,竟是何等聰明的人物?眼見得宋離扶柩上路,到了山門口,卻又長跪不起,這不是來成親的模樣。
于是,他先不問這棺木的來歷,只問與此時最不切相關的問題。
宋離抬頭,看著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師父——」
「你果真打死了花六兒?」萬尚義蹙眉,心里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一步比一步沉重,一步比一步更具威儀。
「不。死的不是六姑娘。」宋離搖頭,一向穩重自持的俊朗容顏攤著化不開的愁緒。「是——紅葉……」
「秋紅葉?」眾人听了,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如此。」萬尚義暗中抹了一把冷汗。難怪他要扶柩而行呢,原來竟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這孩子,什麼時候也學聰明了?
他露出見到宋離之後的第一抹微笑,上前欲扶起他,「傻孩子,你又沒做錯什麼,跪什麼跪?」
伸出的手,還未觸到宋離,沒想到,他又吐出驚人之語︰「是——我的妻子。」
是紅葉!是他的妻子?
眾人一時愣住了,努力拼湊著這斷續的兩句話語。
萬尚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扶也不是,縮也不是。
宋離用膝蓋朝南進兩步,抬頭,望著師父,那眸子淡定清澈得可以映出萬尚義震驚激動的容顏。
「宋離自問有愧于心,請師父責罰。」他就跪在師父的掌下。
眾人猛地從怔愣中驚醒,四周一片噓聲,有幸災樂禍者、有義憤填膺者、有挑撥離間者、有搖首嘆息者。
「你……你……」萬尚義瞪直了眼楮,舉起的手遲遲不肯落下。
「婚禮是不是又要取消了?」人群中有人惋惜地問。
「那是當然,都說紅顏薄命了嘛。」又有人搖頭嘆息。
萬尚義傲然挺直了腰板,身量便驟然顯得高了許多,「你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三個月前,你不還是口口聲聲說要娶湘湘的嗎?」
他的女兒哪一點不好?他是老了,越來越不了解這些年輕人的想法了。
「是,我是想過要娶湘湘為妻,照顧她一輩子,因為,這是每一個有良心、有責任、有正義感的男子都會做,也應該做的事。而我,也一直努力地想成為這樣的人。但是,我對另一個人也同樣有責任,我答應過她,要對她負責,要向她求親。並且——我還深愛著她。」宋離越說越慢,一個字一個字,似釘子般敲進眾人的耳朵里。
「愛?」萬尚義更不明白了,他不明白這個字怎麼能輕易從一個男人嘴里說出來。而且,是對著一具棺材。
荒謬!
他握緊了拳,手背上青筋突起,「我不管你什麼責任、什麼義務,我也不管你愛的是誰,總之,今天這親,你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他的手,重重地落在宋離的左肩,捏住他的筋骨。
只需輕輕一用力,宋離這條膀子便廢了。難道,他連自己的命也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