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
她是紅葉!
宋離萬料不到會與她這樣見面,一時之間心情激動,難以自抑,「你……你……」
紅葉微微笑著,笑得愉悅,是那種計謀得逞的愉悅,「離哥哥,好久不見啦。」
他揪緊的心倏地松了,感覺從來沒有過的輕快。然而,轉瞬,他又憶起她的所作所為,不由得沉下臉來,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擄了花六兒,引他來這里,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詐死誣陷他,她心里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離哥哥,你難道還不累嗎?」紅葉幽幽輕嘆。
「累?」宋離一愕。
紅葉款步移致桌邊,慢條斯理地倒了兩杯酒,道︰「你剛才也看見了,所有的人都認為你打死了花六兒,對不對?」
她淡淡地笑,他心里卻泛著淡淡的苦。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傻哥哥,」紅葉走過來,送一杯酒在他手中,「我要你知道,你並不是聖人,你不能拯救你所有的親人、朋友,因為,你也有做錯事的時候。」
她柔聲說著,輕輕撥開他低垂下來遮住眼楮的一綹黑發。
「原來如此。」宋離收斂了笑,低頭看著她手中的酒,沒有動。
三件事,他做了兩件,卻犯下一個大錯,她的目的,只不過是不讓他娶湘湘而已。
她的心願其實很小,為此付出的心力卻太多。
宋離的眉心皺成一條水平線。他心里想︰他已執意要娶湘湘為妻,照顧她一輩子,便不能給紅葉太多的留戀。此刻,對她有情其實才是對她最大的無情。
他不要她再為他做任何事,他不可以再負累她更多。
他一咬牙,冷冷揚眉,「你以為你這麼做就阻止得了我嗎?還有的是時間,我不會放棄。」說完,他腳步不停,徑自向夕陡去。
「你確定,你的心意,不會再有改變了嗎?」
「君子一諾千金,你以為我是什麼?」宋離語氣堅決。
紅葉幽然嘆道︰「你不是答應過我,無論我對你怎樣,你都不會生氣的嗎?」
他一怔,疾走的腳步頓了頓,語氣有些僵硬,「我沒有生氣。」
「你是沒有生氣,可已經打定主意不再理我了是嗎?」紅葉執著酒杯,手指沿著杯沿劃圈。
宋離心下歉疚。走,走不了;留,留不得。他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也不用為難,你跟我干了這一杯,以後,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攔你。」紅葉舉杯,神情淡淡的。
周圍忽然寂靜如死,听不到一絲聲音。
宋離喉頭一動,想說什麼,掙扎半晌,卻還是一仰頭,飲盡杯中酒。
兩只酒杯同時擱了下來,「你現在,可以走了。」紅葉側身,讓出路來。她的臉色在燭影里一片蒼白,連聲音都是啞啞的。
他心中陡感不安,看著她的目光漸漸斂緊。
「你怎麼還不走?」紅葉晃了兩晃,勉強站住了。
宋離隱隱覺得她面色不對,心中驚疑不定,不由得跨前一步,恰恰接住了紅葉軟倒的身軀。
他抱著她,見她面色蒼白,身體冰冷,連笑容也是虛弱的。這一驚,非同小可。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叫道。
「我死了,你便做完最後一件事情。包括你打死六兒的誤會,也可以澄清了。」紅葉笑著,眉梢眼角,如一朵盛開的玫瑰,「從此以後,遂了你的心願,我在哪里,也都是快活。」
「不,不。你不可以死,我要帶你去找大夫。」宋離心中被巨大的恐懼籠罩著,語無倫次。
「你不是不想見到我了嗎?我死不死,不都一樣?」
「你不要再說了,我們找大大去,去找大夫……」宋離用顫抖的手擦去她嘴角的血絲,擦了,血又涌出來,再擦,還有,仿佛怎麼擦也擦不完的樣子。
「還有一句話,我要問你。」紅葉反手,將冰涼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
「你說,你說,你要什麼我都依你。」
紅葉的眼楮亮了,可只一瞬,她又神色黯然,憂郁地抿緊唇,「如果沒有湘湘的那場婚禮,你會在立秋那日去向我娘求親嗎?」
「我——」宋離遲疑了一下,他從來沒有說過謊,當時,他確實是下定決心要與她劃清界限了,否則不會那麼輕易允諾娶湘湘為妻。然而,那時不代表現在,他、他、他其實是想去的,好想去。
他的頭點下去,好堅決,好認真。
紅葉看在眼里,仿佛是松了一口氣,手指輕刮著他攢緊的眉,淡淡地笑了,「傻瓜,你不該認識我,真的,不該……」說著,笑容突斂,盛開的玫瑰在頃刻之間枯萎了。
「靠岸!快靠岸。」宋離大聲吼,肝膽欲裂。
那八個女子卻動也不動。
他急了,推開眾人,自己要去掌舵。
其中一名女子失聲哭道︰「沒有用的,小姐是一心尋死。」
一心尋死?
紅葉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不是一向最聰明的嗎?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傻事?
啊,是了,她是存心的,存心要給他好看。
若他護不了她的周全,又當如何?當如何?
這剎那間,宋離但覺頂門「嗡嗡」作響,眼前金花亂飛,似乎自己的靈魂也月兌離了軀殼,沒有了思想,沒有了感覺,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紅葉,紅葉……」宋離的雙膝重重地跪在船板上。
第十章
那一日,所有在場的武林人士都親見宋離失手打死了花六兒,大家一致認為萬劍山莊和鐘秀谷的梁子是結定了。
武林四大勢力中,萬劍山莊最有名,解憂林最有錢,西門府最有權,而鐘秀谷卻最神秘。
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清楚地知道,鐘秀谷究竟在什麼地方,有些什麼人,是男還是女,是正還是邪。
這一次,若不是花六兒被擒,五絕門放出話來,要鐘秀谷來贖人,大家還不知道,鐘秀谷谷主姓花。
可遍觀武林中各大高手,卻無一個花姓之人,但若鐘秀谷里竟是一些如花六兒般的窩囊廢,它又憑什麼與四大勢力齊名?
大伙兒心中猜測著,觀望著。
是以,六月初八,萬劍山莊的禮堂前便蕭條了許多。
「師父,師父。」一大早便下山等候著的小師弟慌慌張張地奔進大廳。
「來了嗎?」萬尚義沉重的心情一掃而空。倏地站起來,搶在大家之前,大步向門外走去。
「宋、宋師兄是……回來、回來了……可他、他還帶了……」還在換氣的小師弟拼命搖頭,還未等他說完,大廳里的人早已走了個干干淨淨。
他一跺腳,也追了出去。
「宋七哥。」
彬在山腳台階下的宋離茫然抬頭,又茫然回首。
一身素白的萬湘湘靜靜地站在他身後,淺笑盈盈。那柔軟淡白的色澤更襯得她的身子縴弱無骨。這樣善良溫柔的女孩子是不應該受苦的呀。
他的心里仍是這麼想,也仍是希望能看到她開懷大笑。
然而,那和對紅葉的感覺終究是不一樣的啊。
他會忍不住地去關懷湘湘,憐惜她,希望她過得好,因為,她本來就是那樣惹人憐愛的女子。而紅葉——
他的目光溫柔沉痛地注視著身邊那口沉沉的黑棺。
紅葉是連棺材都為自己準備好了,她是在用生命挽留他,還是在用生命控訴他?
他那張年輕光湛的臉上忽然充滿了風霜。
「對不起。」他垂眸,輕訴。也不知是在對著棺外的萬湘湘說,還是對著棺內的秋紅葉說。
愛情是殘忍的,更是自私的。只可惜,他醒悟得太遲,卻承諾得太早。